我蹲在门口吃完第一个火烧的时候他们还在说话——准确的说是一个只管说,一个只管听,有时有一段很长的缄默,重新开始的时候又是一杯闷酒入喉。她们敬了许多人,包括平阳,包括我,包括歪脖子树和海棠,还有洛阳的月亮。
我去买第二个火烧回来的路上不禁想,酒里能喝下千山万壑百日千天吗,我不曾领会过它的好,也不曾领会过它催烈的愁肠——我爹同我说,阿昭,你不许喝酒,在阿爹允许你喝酒之前。那一天会是哪一天,或者是及冠的那天,或者是我能拉满长弓的那一天,我终究没有机会知道是哪一天了,可这诺言犹在,我仍要守着它。
我再从墙边儿走回来的时候,院内已经没有声音了,他们或许是聊完了,或许是吃醉了,我这么想着,推开了虚掩的门。那哑老头等在门边,啊啊地去牵我的袖,焦急的神色爬满了他布满风霜与苦楚的面庞。左无浙倒在桌边,盛酒的陶器在他脚下砸了七零八碎,他本应喝得满面飞红的面色,只见得冷雪般衰败下去。二人一个托背,一个托肩,迅速把人挪到屋内,在他心口连点数穴,护住了他孱弱的心脉,然后将他掌心的劳宫穴交托给了哑老头,去街口已关了门的医庐拆了后半扇窗,硬是绑来了正在睡前五禽戏的医家。
医家把过了脉,用老参吊了个方子,叫学徒回去速速抓了,我把哑老头驱出去生火熬药,那医者的长针在火上炙烤,一针复一针地没入体肤,然后他问我:这香每天都点吗?我蹲在床边,木然地点点头。
他叹了一口气,回过头去,不再同我说话了。
他的面色直到后半夜才转圜,哑老头进来过几次,或因是被我的面色吓退,只听得他手中蒲扇和炉炭中星火破碎,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。
彼时我还在想那医家临走时说的话,和他的那一声叹息。
“年纪轻轻地,怎么染了杀孽呢。”
他骂的是满手杀孽的我,还是躺在床上好似很不惜命的他。——他本来就是很想活下去的,我这样想着——那必定是我了。
我有一点儿茫然,平阳从不同我说那些关于对或错的论辩,那些教我的人,他们也不已经不知道在天涯的哪一端了。
我熄了那香,把窗尽数打开了,月光清清冷冷,却很温柔地照在在他的床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