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你知道我是谁吗?(我赤足下床去,将他的胆怯和阴影一起拦住。)燕昭,(他的名字,这一点也不难猜,——九年前幽州城破,谜底呼之欲出我不愿说。——别说了,我用眼神示意他今夜最好闭嘴,人在脆弱时能做到的就是咬紧牙关,阔绰的月色蒙在我的背上,九年前的幽州是不是这样的月亮?我努力回想,二十年前的骊都呢?)
你还没有见识过我的本事,我和你前十八年见过的所有的人都不同,——我,(我在这夜的魅影之中昂首,微微地眯起了眼,不错,我人心不足,欲壑难填,但同时我心跳剧烈,寒意从涌泉一路汩汩觅上我的心头,我不屑一顾,知道自己的双手冰冷。我用冰冷的手去把他的手抓住,燕昭,你从未真正认识过我。)
(我把他的手贴在我的左胸膛上,如太庙祭献太牢,他,他们,姓魏的,姓王的,纵是虎狼也应在我脚下拜倒俯首,我受得起,也容得下。这屋内一切失衡形有疮痍,我强迫他抬起眼睛。)
若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救你,那个人也必然是我。你已见过我的伤口,我有比这更深更骇人的伤口,这世上曾有无数的人想要我的脑袋,从我同姓的兄长乃至异姓的仇敌,但我没有那么容易死去。燕昭,平阳也绝不会让我现在就死。
(他还是个孩子,不知道自己所监视的究竟是什么人物。我以一种目空一切的态度对他说话仿佛坐拥千军,其实我只握着他一个人的手。我自负,只以今夜为凭,只以这月色和牡丹为证,我要救他,要令他活下去,姓魏的有什么资格去扼杀另一个人的童年乃至一生,他们不过是在金银下神智荒迷的一群疯子,以为自己细枝末节的不满便是天崩。)
——你是四郎延辉,还是六郎延昭,我来猜一猜你的心事。
(燕昭,他的名字很巧。我低下眼睛,轻轻地,慢慢地,情绪太盛,一时满溢出来,诸味混杂。我不要他做柳下持刀的死士,我要这少年真的成为一个少年,我说单凭覆在我心口的右手他便值得起。)
你现在所没有的,不代表以后还是没有。(我阖上眼,从喉间呛出话来。)你比我想象中更年轻,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,杨延昭等了一十五年,我不会要你等得更久。(大段的剖白和冷幽晦地侵入我的骨髓,这令我有些力不从心,我脱力,把劲卸到他的肩上。)你务必要相信我,再不济,也务必要相信你自己,——如有必要时,哪怕是杀了我,你也要活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