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：风流债
成煜一路策马飞驰，成绮紧紧跟随其后，本来是怀着郊游的心情出门，没想到这木头简直催命鬼上身，生怕鹰眼阁集体跑路一样。到底是体力不如他，成绮渐渐有点落后，但又不甘示弱，只能咬着牙尽力追赶。成绮正在心里把成煜骂了千万遍，却见前面成煜渐渐慢了下来。算他有良心，还知道等一下。成绮气消了一大半，赶到成煜跟前，发现他已经停下了，侧转马头，直直看着树林里。

“你看什么呢？”没等成煜回答，成绮听到树林里有打斗、呼救的声音，顺着声音来源看过去，只见四个持刀男人围攻一个身穿嫣粉色衣衫的女子，那女子手持长剑，剑法轻盈，婉若游龙，四个男人刀法也算霸道，并且组成了阵型，颇具威力，一时间情况胶着不分上下，不过显然女子的剑法更高一筹，只等阵型露出破绽就可以一击得胜。这缠斗的五人不远处有一辆气派的马车和两匹马，马车边躺着两个身形彪悍的壮汉，身上流着血，一对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女手脚颤抖着给两个壮汉包扎，另外一个七八岁的男孩躲在一旁吓得一直哭。那个男人看到路边的成煜和成绮，连忙踉跄地跑来，直跪到成煜马前：“大侠救救我们吧！我是邢州的商人，携妻儿回乡下探亲，被那四个强盗拦截，伤了我的两个护卫，还要杀人劫财。如果不是那女侠拔刀相助，我们一家都没命了！”

这商人生意场上浸淫多年，看人的眼力绝对不错，他一眼就看出面前马上的男女身手不凡，只是这男子神情冷漠，女子面露邪气，都不像是侠义之辈。但那个粉衣女侠不顾自身安危救他们，以一敌四，他一定要想尽办法助她解危。
成绮娇美的脸上勾起一个纯真的笑，仿佛之前商人看到的邪气只是他的错觉，“大叔你放心吧，这四个人不是她的对手。”
“呃，可是……”商人朝打斗的方向看去，很是不安。
“你起来。”商人听到成煜说了这三个字，顺从地站了起来，只觉得年轻公子虽然一直沉默，但说出的每个字都像千斤重。
“喂，还不走吗？打架有什么好看的？”成绮不耐烦地催促。商人哑然，听这姑娘轻巧的语气，仿佛树林里发生的不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厮杀，而是小孩子之间的打闹。

成煜坐在马上抽出了剑，剑尖垂地挖起一块棋子大小的石块向上抛起，用剑挥打，飞蝗石如箭矢飞逝而出，打在了其中一个强盗的刀上，刀身应声断成两截。阵型已破，不出十招，这四人必然溃不成军。
商人目瞪口呆，正要下跪谢恩，只听见成煜说了一句“走”，同时夹紧马肚，两个人飞驰而去。
两人一前一后的到了邢州，下马进城，成绮跟上去：“赶了大半天的路，累死了。我要找最好的客栈打尖。”
“低调行事。”
“让我低调行事，你自己呢？那女侠明明自己能应付，你插什么手？”见成煜不回应，成绮更生气，“在堂里最不喜欢多管闲事就是你，怎么一出家门还学会见义勇为了呢。我看你是见色起意。”

成绮的一系列“质问”让成煜一直想着自己的身世，不由得心思沉重。然而那句“见色起意”更让他哭笑不得。义父告诉他，他本是商人之子，一家人富足和美，他的父母收留过一位受伤的侠客，侠客的仇家追来，对他全家痛下杀手，而他被义父所救。成煜设想过无数次，如果那位受伤的侠客养好伤多留几日，如果能有其他的侠士见义勇为，如果侠客的仇家不那么心狠手辣，他现在应该会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人，白天忙着生意，晚上在父母膝下承欢。见到树林中的一家人，他不由得想到自己。而那女侠到底长什么样子，穿什么衣服，他根本没有留意。
“说话呀你！”成绮气急败坏地捶了过去，成煜仍然不动声色。
“我们在这里住下。”

成绮只是下意识地跟着成煜，都没有留意到他们已经走到一家客栈门前，高大的门楼，气派的招牌，两边垂挂着红色的大灯笼，如果这不是城里最好的客栈，恐怕也很难找到比它更好的。好的客栈意味着好酒好菜，柔软的床，干净的澡盆，只有休息好了，才能好好地完成任务。
“这才像话嘛。”成绮完全忘记刚才的不愉快，把缰绳交给小二，信步走进客栈，定了两间天字上房，点了几道菜让送到房中，连同赏银给了二两，便拉着成煜要出门溜达，拉了半天没拉动。“走啊，怎么不动。”
“人多眼杂。”
“这里没人认识我们，离目的地也还远。你活得也太小心了吧。”

继续拉，还是拉不动，成煜就像是钉在了原地，面无表情。成绮正要发火，只听小二大声招呼“女侠里边请！”，一个嫣粉色衣裙的姑娘快步走到两个人面前：“终于找到你们了！两位少侠，小女子叶兰汐，感谢二位在城外树林的相助之恩。”
真是一位美人。这是成绮对她的第一印象，她自负美貌，却不及叶兰汐那样脱俗端庄，仿佛浑身缭绕着仙气。这该死的木头，惹什么不好，偏偏惹风流债。
成绮冷笑：“找你的。”干脆坐了下来，一副看戏的样子，“小二看茶。”
叶兰汐觉得有些尴尬：“对不起，我太冒昧了。请问两位尊姓大名？”
“不足挂齿。”

成煜转身要走，叶兰汐一愣，下意识伸手拉住他的衣袖，“等一下……”话音未落，成煜手腕一转，不着痕迹地甩开叶兰汐的手，眼神质疑而冷冽地看向她。
“对不起，我……我的银袋掉在了郊外，我着急进城没有留意，现在去找肯定赶不及回来了，所以……所以想冒昧向你借点银子……”
一锭十两的银子落在柜台上，店里的人都直了眼睛，这位小郎君借钱真是大方，一出手就是小户人家半年的收入。
成煜握住成绮手腕一拉，示意她跟上来。叶兰汐看着银子愣了一下，拿起来追了过去，“少侠请留步！”叶兰汐追上楼梯，“我……我该怎么还你银子？”
“不必。”

成煜不打算再理会她，哪知叶兰汐又跟了两步，成绮回过身拦在她面前：“你道过谢，也借了钱，还跟着我们干什么？”
“我……”叶兰汐微微蹙眉，面露难色，真是我见犹怜，“受恩未得报，我只想知道两位的姓名，日后相见……”
“只要你别再跟着就是报答了，别死缠烂打。”
“我不是要缠着你们，我……”叶兰汐从未见过如此泼辣跋扈的年轻姑娘，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，眼眶渐渐微红，如水的眼眸盈盈地望向成煜。
成绮看着她的神态，恨恨地说：“叫你走你不听是不是？”一声冷笑之后，一个耳光甩在了叶兰汐白净的脸上，这一巴掌用了十足的力道，她的左脸瞬时红了起来，整个人往后踉跄了两步差一点从楼梯上跌下去。

“成绮！”成煜皱眉，用力握住成绮的手臂。
“都是你惹的麻烦，我替你解决，你还不谢谢我。”成绮挑衅地扬着下巴，却见成煜皱着眉，似是动怒了，握着她手臂的手也用上了力道，捏疼了她，居然来真的！成绮一转手臂，使出了拂花摘叶手，这是她最擅长的武功之一，专攻筋脉和关节，使人分筋卸骨。成煜无意与她动手，主动退让，放开了她。
“好啊你，真是怜香惜玉，倒是我多事了。”
成绮狠狠剜了叶兰汐一眼，下楼跑了出去。

叶兰汐并不是初入江湖，她一直相信人心向善。在郊外树林这两人出手相助，并且内力深厚手法精准，她猜想他们是世家子弟。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，这是她从小就信奉的江湖道义，所以她救了那家人之后一刻不敢耽误，一路打探寻找这两个人。直到找到客栈里面，她更加坚信自己的猜想，这男子容貌俊美，气度卓傲，俨然世家公子风范，女子眉目如画，笑靥如花，两个人就像天上的皓月一样明亮耀眼。叶兰汐真诚地想要结识，只是没想到对方不仅不领情，还视她为累赘。那一巴掌以她的身手本来可以躲过，可是她根本想不到对方会动手，一时不防，竟然在大庭广众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。

挨到耳光的那一瞬间，叶兰汐的尊严和自信像是被打成了碎片，她低着头站在楼梯上，想象着周围人同情的、取笑的目光像针一样刺过来，她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，只觉得眼泪完全不受控制的往下落，砸在衣襟上。
一方藕色丝帕伸到她面前，握着手帕的手白皙修长，骨节分明，接过手帕，看向手帕的主人，成煜仍是神色冷漠，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，什么话也没有说，上楼进房间。

成绮带着怒气大步流星地往城东集市走去，第一次和他出门就惹上桃花债，这根木头根本就是见色起意，不是好东西！让他们两个温存去吧！一想到溜完城东集市还可以再去城西集市，怒气消散了一大半。然而成绮却并没有按照问来的路线走，中途路过一个胡同，她身形一闪转了进去，随后一个独耳的男人跟了进去，却没有看到任何人，他来来回回找了两圈，咬牙切齿：“这鬼丫头跑哪去了？！”
成绮翻墙入院，躲在暗处，嗤嗤地暗笑：就这个身法还想跟踪我？下辈子吧。她虽然不知道这个人的身份，却对他印象深刻。一年前，她偷跑出家参加庙会，这个男人见她独身一人没有随从，便胆大妄为地调戏她，被她骗到无人处削掉了一只耳朵。平日里成绮大门不出二门不迈，所以这登徒子想报仇都不知该找谁。没想到竟然在邢州狭路相逢。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，成绮藏得更加隐秘，只见三十多人同时集结，独耳男人为首，成绮留心一听，糟糕！这登徒子竟然是七星门邢州分舵的舵主，眼下召来分舵的所有人马在邢州由城中心向城外逐户搜寻，看来他是下定决心一定要报削耳之仇。这登徒子固然是个酒囊饭袋，可是七星剑阵却不能不放在眼里，况且在这里惹出麻烦，鹰眼阁一定会收到消息有所防备。只好躲为上策。

成绮施展轻功，赶在关城门之前出了城。虽然这一夜辛苦了点，又要睡在树上，好在天气转暖，而且对于经历过多次野外训练的成绮，还是小事一桩。七星门再嚣张，也不敢在宵禁时出城搜寻。
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树叶洒在成绮脸上，她拿出手帕盖在眼睛上，继续睡。忽而一阵风吹到脸上，拂开手帕，成绮睁开眼睛，看到成煜的脸就在眼前，吓了一跳，身子一歪，眼看就要从树桠间跌落下去，成煜拽住她的手臂搂在怀里，脚下一蹬，身子侧翻，稳稳地落在地上。成煜松开搂住成绮的手臂，脸色微红：“警觉太差。”

成绮既不想承认是自己警觉差，也不想反驳是他轻功好，只得翻着白眼：“睡树杈的能跟你睡大床的比吗。”忽然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情，怒从心起，“你有佳人在侧，跑这来干什么？”
“什么佳人？”
“装傻！你找她去吧，别跟着我。没有你我照样办事。”成绮拉过马，气哼哼地骑上去。成煜骑马跟了过来。
“七星门的人为何找你？”成煜寻了她一夜，一方面要躲避查夜的衙差，一方面还要躲开七星门耳目，甚是花费时间。
“去年我去看庙会，一登徒子见我独自一人，胆大妄为招惹我，被我削了耳朵。当时也没见有人上门寻仇，现在想来一是他不识我武功路数，二是他身为七星门分舵主，却被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女子削了耳朵，被人知道岂不是笑死，所以只好打落了牙齿和血吞。”成绮语气中带着得意，忘了还在跟成煜闹别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