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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复:【舞殁帝都】天舞.瑶英(初版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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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嗯……”瑶英也只是听闻,没有真正见识过,倒不好乱说,想来想去,有一句话不算说谎:“就不提别的,只她那条嗓子,就把魏风荷比下去了。”
魏风荷是白帝最宠爱的歌姬,特为拿她来比,就是一定要说得白帝动心,才能显得自己这一趟出走事出有因,不令人起疑。
白帝的确动了心,但多年理政的沉着,使他养成了一种习惯,越是遇到自己的好恶,越会仔细地想一想。女儿固然是极清楚父亲的喜好,父亲对女儿的心性却也是摸得很透,瑶英这样急于打动自己,里面就有文章了。于是,他不动声色地问:“原来,你是在她那里宿了一夜?”
“对了,”瑶英兴冲冲地说,“颜大娘的为人倒是……”
白帝打断她:“她是什么来路?”
一句话,瑶英噤住了,半天不得作声,只把个头垂着,从眼角怯怯地瞟着白帝。这副模样,白帝最熟悉不过,每逢有什么事说出来就会挨训,必定是这样一种神情。他也忍得住,声色不动地静静等着,直到瑶英知道混不过去,自己吞吞吐吐地说了出来:“她是……是……坊间女子。”
白帝把脸色沉了下来:“瑶英,你也是越闹越不象话,跑去结交这种女子,传出去很好听么?”
瑶英噘起嘴,显得很委屈:“就知道父王你会这么说,要不我也不用偷偷地跑去,惹出这么多的事情来。”
白帝闷哼了一声:“所以你跟邯翊串通好了?”
“哥哥?他不知道。”瑶英轻描淡写地说,“那地方是我叫六福打听来的,大概六福告诉他的吧。”
瑶英常支使六福在外面跑腿,这话听起来毫无破绽。看看白帝脸上的神色,已经信了,瑶英舒了口气,灵机一动,出了个主意:“父王,要不要召那个颜大娘进来见见?”
这是行不通的,宫中自有制度,外面的歌姬何能随意进宫?所以,顶着父王再训斥一声:“胡闹也要有个分寸,这种身份的女子,怎么能弄进宫来?”这件事情就算是彻底揭过。
哪知白帝微微一笑:“好啊,你既然说她比魏风荷强,我自然要见见。”
坏了,瑶英心中叫不迭的苦,话说得过头,当真撩起了白帝兴致,看来弄巧成拙了!无法可想,回到容华宫,命人请了邯翊来,硬着头皮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。
邯翊听完,半天不言语,然后恨恨地瞪她一眼:“你就尽给我惹事!”
瑶英的性子遇硬则硬,方才还满心愧疚,听他这样说,反倒拧了起来。把脸一扬,用急促的声音反驳:“当初若不是你自己把她弄到帝都来,我此刻就是想惹事也惹不出来吧?”
邯翊想想不错,还是自己理亏。“我不过是那么一说,你就急了。”他解嘲地笑着,“先别说这个,我还有事情要问你。”
问的是存在邯翊心底,却一直没找到机会问个究竟的问题,瑶英到底是从哪里得知颜珠的事情?
“你身边是不是有个叫陈水倌的?”
不起眼的一个下人,邯翊回忆了好一会,才把这名字跟个三十来岁,不太爱说话、总悄悄站在一边的人对应起来。
“你不防备他,他盯着你,颜珠的事情,他知道得一清二楚。他是人家派在你跟前的坐探!”
邯翊一惊:“谁?谁派的他?”
“你猜呢?”
邯翊眼波倏地一闪,默不作声地抬头望了瑶英一眼,手往东指了一下,瑶英稳稳地点了点头。邯翊低头思忖了一会,咬一咬牙:“好,我知道了。”
“嗳,”瑶英说,“你可别动他。”
“为什么?”
瑶英一笑:“你胡涂了?我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?”
邯翊明白过来,“你倒本事,”他跟着笑了,“怎么把他拉过来的?”
“这有什么难的?”瑶英很随便地说,“我告诉他,如果他听我的,‘那边’给他多少我也给他多少,如果他不听我的,我就告诉你听,立刻就能处置了他。你想他还能怎么样?”
“可你又是怎么知道他是坐探?”这话就要出口的当儿,邯翊收住了。其实这是不消问的,在“那边”,一定也有瑶英的人。然则才十五岁的瑶英,居然已经有了这样的心计!邯翊觉得意外,也觉得感慨。
“你小心些,”他忍不住叮咛,“让她知道,说不定又是一场风波。”
“她不敢闹。”瑶英很有把握地说,“就算她闹,我也不怕。”
有父王在,你当然不必怕!可是,如果父王不在了呢?想到这里,邯翊心中一空,仿佛陡然失了依托,是啊,假如白帝不在了,那时又会怎样?他不是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,但每次都不让自己想下去,因为这念头不孝。此刻是替瑶英在想,其实也是替他自己想,因为他自己也一直都在白帝的荫护之下,跟瑶英没什么两样。
现在万事都有父王,但将来呢?甚至不必设想那样的情况,只要此刻权柄到了“那边”,立时情势就会完全不同。他几乎可以想像得到,自己也好,瑶英也好,不得不忍气吞声,除了屈服以外,再无别的路可走。而要不落到这一步,除非——
除非权柄是在自己的手中!邯翊被这个念头,激得哆嗦了一下。但也只是一霎那的事情,他很快就定下心神,想到在眼下,这绝非不可能的事情。实际上,权力已经在自己手中,只看自己能不能保住?这番思虑对于安乐中长大的邯翊,是绝大的启发。权力这两字,不光意味着号令四方、能令勋业彪炳的权臣,亦不得不奉命唯谨的那种,无可言喻的滋味,更有一种能左右身家命运的力量,不止是他自己的荣辱,还有许多与他维系在一起的人,都在其中。
因此他的头脑,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冷静了。
“除了这个陈水倌,还有没有别的人了?”他问。
瑶英摇摇头:“没有了,只有这一个。”
肯定还有别的人,邯翊想。不过瑶英未必知道,因为她的心思,只不过针对着姜妃一个人。这也提醒了他,像颜珠这样的事,知道的人恐怕早已不止瑶英一个,只是别的人全都引而不发,是想作甚么?
想破了这一层,他微微冷笑,走着瞧吧!


59楼2011-09-30 10:0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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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等到诸事上手,重新提起鹿州一案。过堂是年前就商议好了的,但被白帝一病打断,拖到现在,已近两月,邯翊觉得不可再延,征询匡郢的意思,也有同感,于是两下凑了日程,就定在两天之后。
    三司会审,一位皇子加一位辅相坐镇,可算眼下天界第一大案,理法司不敢怠慢,尤其大公子年轻,对会审的一套规制必不熟,倘若到时说了什么不合宜的话,会生出许多尴尬。最好的法子,是先把一套问案的程式向邯翊说明一遍,但司官够不上直接找大公子说话,就得托人,想来想去,觉得现任圣学大博士陈吟初最合适,因为他是邯翊的授业老师。
    把意思跟蒋文韶说明,蒋文韶表示不用那么麻烦:“我正有事要找大公子商议,待会你请他这边说话,我跟他提一提就是了。”
    司官乐得轻松。等请来邯翊,蒋文韶知道他现在极忙,而且年轻人说话喜欢爽快,所以也不兜圈子,开门见山地问道:“大公子,鹿州一案,提京的人犯与证人是否你亲自查点?”
    听他这样说,邯翊微微蹙眉,也不回答,反问一句:“出了纰漏?”
    “谈不上纰漏。”蒋文韶又问:“那么,大公子在鹿州时,可曾验过那未入册的八千凡奴?”
    “啊!”邯翊轻轻惊呼了一声,脸上是带着点懊悔的神情。
    这也在蒋文韶意料之中。“不要紧、不要紧,”他说,“当时大公子行程仓促,八千凡奴,要一一验明,大费周章。现有仓平郡已验明的文书,也可以了。”
    这是蒋文韶的开脱之辞,邯翊心存感激之余,也想到,徐若山所被指控,正是擅改户籍,如此一来,只怕两下里对质,各执一词纠缠不清,那份文书等于一纸空文了!转念之际又有疑惑,兰王和自己是殊无经验,徐若山下狱,何以那时天天陪在身边的萧仲宣,也不提醒一句?
    “还有,”邯翊又想起一件事,“证人之中似乎也没有那些凡奴。”
    “嗯、嗯。”蒋文韶缓缓点头,他请邯翊来要说的,正是此事。鹿州案提京的经过他已经知道,当时徐若山被革,底下办事的必定听从嵇远清,兰王和大公子,都是久居王府,既不谙世故,更不懂做官办案的那一套,那些人便是欺他们这一点。这当然是个疏漏,但他城府极深,抬眼见邯翊面带悻悻之色,便笑着说:“不要紧,补救一下便是。待会差人去仓平提几个人证,一来一回,半月足矣。”
    “那后天……”
    “后天无碍。”蒋文韶慢条斯理地答道:“第一堂问案,还问不到那里,等过下一堂,证人也就到案了。”
    “噢!”邯翊略感欣慰,然后又说:“正要请教,过堂问案的规制。”
    于是蒋文韶将会审的一套程式简明扼要地讲解了一遍,重点是告诉他,虽是有两位钦使坐镇,但在公堂上问案的,仍是理法司正卿。
    “那我有话要问呢?”
    蒋文韶笑了:“大公子有话,自然随时可以问。”
    邯翊想一想,完全领会了。问明没有其余的事情,由理法司回到直庐,越想蒋文韶的一番话,心里越嘀咕,以至于见人说事,心绪不宁。好在这时天色已晚,公务交尾,匆匆料理完,邯翊出宫上了车,吩咐一声:“到静园。”
    自从白帝病倒,邯翊只见过萧仲宣一次,还是命人请到自己府里来谈。因为出了瑶英的事,一时不便涉足山字弄,而且萧仲宣本身亦与鹿州案关系甚深,往来也要防人之口。但此时全顾不上了,他觉得以萧仲宣思虑之密,不会想不到这一层,然则只字未提,必有缘故,他要问个究竟。
    见面说明原委,萧仲宣默不作声。
    邯翊等了许久,见他始终不说话,有些沉不住气了。“萧先生,”他问道:“可是有哪里不妥?”
    “喔!”萧仲宣仿佛是猛地惊醒过来,歉然地笑了笑,“我是在想这位蒋大人,似乎心思很深呐。”
    “怎么呢?”
    “我记得大公子说过,这位蒋大人的为人有些‘事不关己,高高挂起’,既然如此,他特意请了大公子去,就为了指这么一处疏漏,大公子不觉得可怪么?”
    邯翊被提醒了。“不过——”他思忖半天,仍不明白:“他到底为的什么呢?”
    “所以我说这位蒋大人,心思也太深了一点!”萧仲宣笑道:“我也揣摩不透。想来想去,最有可能的是,他要告诉大公子,有人已经在背后做足了手脚。”
    


    60楼2011-09-30 10:1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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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“嗯?”邯翊很留意这句话,“动了什么手脚?”
      “蒋大人一再提起那八千凡奴,那大约就是这一件吧。”
      “八千凡奴?”邯翊不得要领,忍不住学着兰王的口气说:“八千凡奴又不是几根草,说拔了就能拔了,他们能动什么手脚?”
      这话在萧仲宣来看,却是太天真了,“大公子以为,八千凡奴他们就动不了手脚?”
      邯翊不语,以目视相询。
      “他们告徐世兄的罪名是什么?”萧仲宣自问自答:“是擅改户籍。为的什么?就是为了把那八千凡奴换成八千天人。若我猜得不错,此刻大约那八千凡奴已不在天界,而那些名册上的已是八千天人。”见邯翊似乎不信,便又说:“蒋大人不是去提人证了么?大约半个月后,就有分晓。”
      邯翊终于忍不住,“他们能有这么胆大?”
      这下,论到萧仲宣默然,不断地沉吟着,直到邯翊看出端倪,催问:“萧先生,莫非有什么碍口?”方才缓缓开口。
      “徐世兄做事认真,将仓平凡奴彻查,如实上奏。可惜我知道得迟了一步,否则必会阻止他,那就不会闹到现在这个地步。反正这个案子,报八千是办,报八百也是办,报了八千反倒坏事。”
      萧仲宣神情端凝,全不像说笑,但邯翊琢磨他话里的意思,却觉得不可思议:“你是说,是因为案子太大?”
      “不错。”
      “为什么?”
      “‘为政不得罪巨室’,大公子,这个话你应该听过。”
      “那又怎样?”邯翊咬一咬牙,“父王有谕令在先,他们违旨,为何不能动他们?”
      “因为不是一家。”萧仲宣静静地说:“仓平多富户,不是只有齐家。那八千凡奴里面,大部分是齐家的,可也有不是齐家的。如果这样查下去,必定一扯一大串,整个鹿州,不,说不定是整个天界都要翻过来,你想王爷可下得了这个决心?如果这案子不是这样大,或许王爷已经办了,但像现在这样,可知那些世家对王爷诏令何等不满?逼得他不得不想一想,值不值得把天下巨族都得罪光?”
      邯翊的脸色慢慢变了:“那……”
      “所以,”萧仲宣道:“王爷退了一步,齐家肯定是保不住了,但也就到此为止,杀一儆百,做个样子。当然也要世家退一步,有所收敛。”
      “可是,照你说的,八千凡奴全不在了,这案子还能如何办?”
      萧仲宣一笑:“谁说全不在了?”
      邯翊眼睛一亮:“萧先生早料到了,所以预留了地步,我说得不错吧?”
      “是。”萧仲宣坦然道:“五户人家,二十三口人,不多,足矣。”
      果然如此,邯翊先舒一口气,接着感觉隐隐的不快。自己执礼恭谨,坦诚相待,何以他却始终有所掩藏?这样的话,事先竟一点口风不露,实在也有些过分。
      萧仲宣自然看得出他面有不悦,遂起身一揖:“大公子,这件事是我为徐世兄安排,连他也一点不知道。实非我有意相瞒,这其实是一招险棋,非要保住不可,所以我不敢有一点大意,请大公子见谅!”
      语调诚恳,邯翊释然了。
      “可是,”他又问:“如此徐若山擅改户籍的罪名岂非要坐实?”
      萧仲宣沉默片刻,轻叹一声:“一二年的苦头也许要吃——”徐若山罪名坐实,多半将被流放,“不过我想,王爷会设法优容保全,以后么,再慢慢寰转。”
      这倒是容易明白,徐若山从此检在帝心,多半会有出头之日。
      “我懂了。”邯翊轻轻吁了口气,然后极为诚挚地说一句:“萧先生,到今天我才知道,我要学的还有多多少!”
      但,邯翊尽自对萧仲宣心悦诚服,却也有萧仲宣完全料不到的事情。
      发生在隔日三司会审的公堂上。理法司的大堂,倒不像一般州郡大堂那么阴沉压抑,宽敞明亮,但别有一股肃穆之气。邯翊居中,匡郢、蒋文韶、刑部正卿鲁树安、都察院大司谏程淮两边依序而坐。
      人犯带到,蒋文韶主审,先走过场,姓名籍贯年纪,再简单询问几句,便带下去。等问到下毒的丫鬟芸香,蒋文韶看着案卷问她:“下毒害你家主人的,是不是你?”
      “回大老爷的话,”芸香像是见过世面,说话很从容,“不是小女子做的。”
      


      61楼2011-09-30 10:1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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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  此言一出,众人都吃了一惊。“好大胆!”蒋文韶提高了声音:“你再说一遍?”
        “小女子没有下毒害过我家主人,请大老爷们明鉴。”说完,向上叩了个头。
        “这供状上可是你亲手画押?”
        蒋文韶从案卷中抽出供状,差役拿了送到芸香面前给她看过,芸香点头说:“是。”
        “那么,何故出尔反尔?”
        “回大老爷的话,小女子有下情。”
        话说到这里,都明白她是要翻案。不让她说是说不过去的,几个人交换了一下眼色,无人有异议,于是依旧蒋文韶开口:“好,你讲!”
        “是。小女子当时招供,实属逼不得已。”
        “逼不得已?你是说,曾受严刑逼供?”
        芸香摇头:“那倒不是,不过,那些话都是徐老爷教给我说的,而且当日的情形,小女子不照着说,只怕当场就有大祸。”
        “狡辩!既无动刑,何来逼迫之说?又怎知徐若山一定加害?”
        “小女子绝不敢胡说,只说一句话,大老爷们就全明白了——那徐老爷,跟我家主母是旧相识!”
        芸香一字一字说来,每个人心头都是一震。“芸香!”蒋文韶神色凝重,“你此刻说的话,非同小可,诬蔑朝廷命官,罪责不轻,你要想清楚。”
        “小女子用不着想。”芸香毫无迟疑地回答:“小女子说的都是实话。”
        “嗯。”蒋文韶点点头:“那我再问你,徐若山到任仓平,莫氏已然下狱,他们俩是何时相识的?你又是如何知道的?”
        “大约五、六前,我家小姐,就是我家主母是在丰州,徐老爷当时在那里做郡守。小女子有个姐妹也曾在那里,悄悄地告诉给了小女子。”
        “你那个姐妹叫什么?”蒋文韶紧盯着问:“现在哪里?”
        芸香脸色微微一变,迟疑着说:“她叫翠莲,在哪里……在哪里小女子也不知道。”
        蒋文韶冷哼一声,正欲发话,芸香却又接上了话:“我们这种身份的女子,到处走动也不稀奇,小女子确实不知道她去了哪里。”
        话里捉不到漏洞,一时也无法可想。匡郢在一旁插话:“既然如此,叫莫氏和徐若山来对质就是。”
        “好,叫她画押。带莫氏!”
        不多时,莫氏带到,邯翊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子,二十多三十不到的妇人,从前或许很有几分姿色,此时看来却是憔悴不堪。到了近前跪倒,蒋文韶开口就问:“你与徐若山是旧相识?”
        莫氏大吃一惊,抬起头来惊惶失措地朝上望了一眼,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。
        “提醒你一下,五、六年前,在丰州。”
        “不!没有!不是!”莫氏忽然挺起胸,急促地否认了,“绝无此事,求大老爷们明鉴!”
        堂上几个俱是极精明的人,一看这光景,就明白了七八分。也不再多问,带下莫氏,传唤徐若山。他罪名还未查实,所以尚有官身在,行过礼,站着回话。
        还是单刀直入的一个问题:“你与那莫氏,可是五、六年前的旧相识?”
        听得这一问,徐若山脸色也变了,苍白着一张脸,两只手紧紧攥着,直握得指节发白。鲁树安与他相识,看得不忍心,轻叹一声劝道:“徐若山,事到如今,你还是实话实说吧。”
        徐若山还是不吭声,忽然跪倒在地,手指抠着地砖缝,身子哆嗦着:“是……是臣糊涂……”
        虽然已在意料之中,然则“是”字一入耳,诸人又都是一震。
        已经是案中有案,居然又牵出这样一个案子来!都是极有城府的人,各自在心里掂量。末了,是匡郢打破了沉默。
        “大公子,”他向邯翊说,“今天就到这里吧?”
        邯翊脸色十分难看,一语不发地,点了点头。等出理法司,立刻就吩咐去静园。
        “到底怎么回事?萧先生,你们到底还瞒了我多少事情?”
        萧仲宣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句问得愣了。“大公子,”他正色问道:“可是公堂上出了意外?”
        “意外?意外!”邯翊冷笑连连,“意外得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!”
        这是怄气,不是说事情。萧仲宣强忍心中的不快,耐着性子说:“大公子,到底出了什么事情?总要让我明白!”
        “徐若山与莫氏是五、六年前的旧相识,你难道不知道?”
        萧仲宣一怔,随即摇头:“不,我不知道……”
        不容他说完,邯翊便偏着头,扬着脸,大声打断:“你们俩何等交情?你会不知道?”
        “大公子!”萧仲宣脸色一变,跟着提高了声音:“我确实不知情。萧某这话,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心,大公子若是不信,那就请便!”
        说罢,拂袖而去。
        这一下,邯翊懵了,瞠目结舌地看着萧仲宣的背影,一时不知如何是好?自出世起,除了父王之外,就再没人敢跟他这样说话,震惊之下,他陡然清醒了。
        “萧先生!”
        邯翊追上几步。“萧先生,请留步。”他很吃力地说,“是我莽撞了。”
        萧仲宣也冷静下来,不说话,深深一揖以示歉然。
        等两人重新坐定,这才能把堂上发生的事情细述一遍。萧仲宣考虑良久,释然一笑:“大公子且放宽心,这件事揭出来,跟不揭出来其实不差什么。”
        邯翊见他神态轻松,先松一口气,顺着他的话想一想,只明白了一半:“倘若莫氏无罪,那么徐若山自然没有多大过错,但倘若莫氏坐实,就另当别论了。”
        “不错。”萧仲宣接着他的话说,“毒是芸香下的无疑,不过她翻这个案,只怕是受人指使。”
        “有道理!这跟她下毒只怕是一回事。然则,她何以甘心受人利用?”
        萧仲宣仿佛有些不知从何说起,半晌方叹口气道:“公子,要迫人做事,办法有的是!”一顿,又笑笑说:“不过,这倒提醒我了。”
        “嗳?”
        “芸香为何肯这样听话?无非两样:或受人贿赂,或受人胁迫。”
        “我明白了!”邯翊双手一合,“我立刻叫人再去仓平查,我想,不是在齐家,就是姜家,一定有结果!”
        “让谁去,大公子可有人选?”
        “萧先生可愿意走这一趟?”
        “那是自然。”萧仲宣欣然道,“不过,我一个人只怕做不了这件事。”
        这是肯定的,因为他的身份不便。然而要找一个身份够,又肯听从萧仲宣,且与鹿州那些世家素无瓜葛的人,却也不容易。邯翊拧眉想了半天,陡然想到一个人。
        “我让文乌跟你去!”


        62楼2011-09-30 10:1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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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    “我哪里会安排这些事情?”瑶英耍赖地说,“总不能一台轿子把她抬进来吧?”
          那当然不能,宫中制度森严,且人多口杂,绝瞒不住,只怕这边人召进了宫,那边司谏们的奏章就上了乾安殿的案头。
          但这话挡不白帝,“噢,原来你跟我说了半天,都是糊弄我的?我算明白了,你的孝心都是假的,光在一张嘴上。”
          白帝轻描淡写地说来,瑶英急了:“父王你冤枉我!我的孝心怎会是假的?”
          “好啊,那就不是假的。”白帝笑眯眯地看着她,那意思很明白,不是假的,你就想办法吧。瑶英这才知道自己给用话套住了,想想没办法,烫手的山芋扔了出去:“等我跟哥哥商量。”
          “就是这么回事,你一定得帮我这个忙。”瑶英赖着邯翊说。
          “我可没办法。”邯翊赶紧说,“那帮司谏大老爷们,连父王都不愿意招惹,我能有什么办法?”
          “不是说这个,办法我想出来,可非得你帮忙。”瑶英兀嫌这句不够份量,紧跟着又说:“你非得答应,莫忘了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!”
          “是什么办法?总得是我做得到的。”
          “做得到、做得到。”瑶英一迭声地说。办法很简单,要邯翊把白帝请到他府上,游幸一日,“父王正在养病,你做儿子的请他来玩一天,请几个歌姬,谅谁也不会说话。”
          这办法倒不错,邯翊没有理由再拒绝,不过,“要等我忙过这一阵。”
          邯翊由文乌的话想起这件事,反正迟早要办,那就不必再拖了。于是进宫奏请,白帝一听就笑了:“瑶英到底是把你扰出来了。”沉吟片刻,又问:“你现在不比从前了,为这点小事,忙得过来么?”
          慈父关怀的语气,让邯翊很感动,本来是应付的态度,转成了真情。“父王放心,”他满有把握地回答,“儿臣还不至于忙得连尽一天孝心的时间都没有。”
          “那好吧。”
          日子定在十天之后,白帝再三嘱咐,一切仪制从简。“要不是瑶英闹了这么一出,微服去也不妨。”说着悻悻地加了句:“这孩子!”
          自从大公主微行观戏走失,朝野间颇多议论,若非白帝病倒,只怕一帮言官不肯轻易收场。但即便不出这样的事,到邯翊府亦非“与民同乐”,不可能真的微服。
          所以,邯翊并不敢简慢,回去找秀菱商议之后,阖府上下便大忙起来。好在这已经不是第一次,当初邯翊分府三月,就曾接驾,因此轻车熟路,白帝在哪里下轿,哪里歇息,哪里传膳都一一安排妥当。只有一样与那时不同,既然要传歌舞班,就得搭戏台。
          “咱们府的花园实在不够大——”管家李颍很作难,因为到时肯定不止白帝一个人,还有扈从的官员,也不能不设座,“摆不开啊!”
          “那,”秀菱问道:“能不能挪到别的地方?”
          “哪里还有那么大地方能搭出一个戏台来呢?”
          秀菱想了足有一盏茶的工夫,这才果断地说一句:“那就别搭戏台了。”见李颍发楞,她解释:“就在正厅当中唱,那里地方够大,也不用给所有扈从都设座。王爷在宫中也常这样传演,你放心!”
          李颍不能放心。“这……”他迟疑着,“得跟大公子商议吧?”
          “不要紧,”秀菱回答,“我去同他说。”
          然而方起身,便觉头晕目眩,连站稳的力气也没有,一下跌坐回去。唬得几个丫鬟一拥而上,端水的端水,取药的取药,就在这一阵忙乱当中,秀菱恢复了常态。
          “把前一阵托潘太医开的安神丸拿一封来我吃。”一面以警告的眼色看着几个侍女:“别告诉大公子!”
          陪嫁丫鬟如意,相当不甘心:“为什么?”
          秀菱不答,良久,平静地笑一笑,从丫鬟手里接过药服了,然后依旧起身,往前面去找邯翊。
          说明原委,邯翊想想也惟有如此,于是改而在正厅设座。等到了日子,白帝大驾巳半从宫中出发,他眼下是摄政帝,仪制与天帝同,再怎么简,排场仍是极大。加上帝都百姓难得一见,都挤在路两边看,要差役挥着鞭子使劲往后压,才能腾出一条路来,自然走不快。交午时才进大公子府,接驾完,略叙一叙家常,先传午膳,嗣后白帝向邯翊笑说:“你不是预备了好角么?开演吧。”
          


          64楼2011-09-30 10:2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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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      也就在这瞬间,“呛”地一声,琴声息了。玄翀手按在弦上,冷冷道:“也不过尔尔,配不上‘惊涛’。”
            正听到酣畅处,嘎然而止,说不出地憋闷,好些人忍不住在想,这样的嗓子还看不上,真不知道什么才能入他的耳?不痛快归不痛快,当然没有人会真的说。但就这样短暂的沉默,已足显尴尬。最后,是颜珠自己开口:“民女愚钝!”
            白帝明白端底,笑笑说:“不干你的事,先下去吧。”
            退回后堂,才找个角落独自坐定,有人轻轻扯她的衣袖,回头一看,是宫女玉儿。“不碍的、不碍的,”她连声安慰,“二公子是这样子的。”
            只这两句话,足见盛情,颜珠感激地一笑:“我只怕惹恼了他,替人添麻烦!”
            “我看也没真恼。”玉儿说,“他肯替你抚琴,就是天大的面子。说句不敬的话,就是我们公主开口,九成九也是不肯。所以,说不定待会就放赏。”
            玉儿说得很准,不多时有内侍来,按内廷赏乐工的例,赏了五十两一个的大元宝,另有一幅锦,特别说明是大公主给的。
            这才解了气闷。然而,毕竟本应很热闹、很高兴的场面,陡然变得冷落了。底下还有歌舞,但诸人都无心欣赏,不久草草收场,白帝看看天色也不早,便启驾回宫。
            “不管怎么说,算是过去了。”瑶英拖在后面,跟邯翊说着悄悄话。“不过,”她又说,“你赶紧让颜大娘搬家吧。”
            “为什么?”邯翊不解其意。
            “你没看见景暄他们几个,方才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么?”
            景暄是朱王的孙子,邯翊一面回想,一面笑:“我倒没留心。”
            “嗯,那是。”瑶英神情淡淡,好像是随口说:“你当然不会留心。”
            意思好像在说,他也是那“眼珠子快掉出来”的一个,自然留心不到别的人。邯翊觉得这话呛人得很,想想就不理她了。
            瑶英好像有心事,也不说话。走了一段,眼看快到府门,邯翊得赶上前了,却又忽然叫住他:“等等,我还有话说。”
            邯翊转回身来,她又不说了。邯翊苦笑着催她:“你快点吧,不是要紧话等我过两天进宫听你说?”
            “这话……”瑶英犹豫着,“本不该我说。”
            如此吞吞吐吐,邯翊突然留心了。“瑶英,”他凝神看她,“你可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情?”
            “也不是……”
            但那低眉顺目的神情,却全然不像往日的瑶英。邯翊急了,望一望前面扈从官员已在跪送,待要甩手就走却又忍不下心来。“瑶英!”情急之间,邯翊握住她的手,使劲摇了几下,“你告诉我,到底出了什么事?”
            “不是、不是,”瑶英见他误会,也急了,忽然压低了声音:“是景和宫的那位,有孕了!”
            邯翊脸色一变,慢慢松开了手。瑶英又说:“你先别告诉别人,这件事情,此刻只怕连父王都还不知道。”
            但其实,后面的话邯翊一句也没听进去。


            66楼2011-09-30 10:2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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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        瑶英说得不差,白帝直到这天晚间,才听姜妃面带红晕地说起此事。
              “有孕了?”
              “是。”姜妃偏着脸,娇羞地笑着。也不知是药灵还是心诚,终于从太医口中确知喜讯的时候,自己都不敢相信。什么叫天遂人愿?这就是!白帝已经十几年未曾再诞子嗣,后宫不知多少女子在这上面花过心思,自己想有就有了,可不正是天意?这样想着,心中如酒入喉地陶然,简直无可形容。
              但再过一会,忽然觉得异样,白帝那里竟是半天没有动静。抬眼看时,脸上的神情似乎吃惊,似乎为难,却没有半点高兴的样子。
              姜妃滚烫的一颗心,顿时像是给扔进了冰水里。“王爷!”她勉强笑着,声音却说不出来地硬,“你……你不高兴么?”
              “唔?”白帝微微一怔,随即展颜笑了:“唔。高兴,自然高兴。”
              一听就是敷衍的语气,姜妃的心更凉了。满腔的高兴陡然一扫而空,怨恨慢慢地积起来,竟生出一种莫明的勇气,几乎在不假思索之间,一句深藏心底、再也想不到自己会说出口的话,已经脱口而出:“倘若是昔日虞妃,王爷此刻一定高兴得不得了吧!”
              话一出口,就觉得不妙。白帝神情不变,只是静静地盯着她看。然而眼中的那种神气,竟是她从未见过的,只觉得一股寒意慢慢地逼了过来,一点一点地,从脚底直透到心底。
              终于,姜妃顶不住了。“王爷!”她怆然跪倒,“是我说错了话。臣妾……臣妾有罪!”
              说到第三遍,白帝的眼色渐渐柔和了。“起来吧。”他轻轻叹口气,俯下身亲手来掺她:“你是有身子的人,以后都别跪了。”
              姜妃眼窝一热,低了头小声说:“是。”
              “还有,”白帝略一踌躇,“别太多心。”
              姜妃又答一声:“是。”
              然则这真是多心?姜妃在心里凉凉一笑。
              这样的消息瞒不住人,也不过四五天之间,已经传遍朝野。这就像往池水里扔了一块石头,陡生波澜,久久不息。但远在鹿州的萧仲宣,并不知道帝都情势已经起了微妙的变化。此时他人在仓平,离城五里路外的一间小客栈里。
              “五天了,这两天该有消息来。”萧仲宣算了算日子,这样跟文乌说。
              文乌百无聊赖,从到仓平就一直窝在客栈里,只觉得骨头都发霉了。叫小厮往城里集市上买了几本闲书,有一眼没一眼地看,听见萧仲宣说话,实在也提不起多少兴致来,但他是邯翊称“先生”的人,不能不放下书来敷衍几句。
              一抬头,却看见萧仲宣拿只手在右肩上轻轻地揉着,不觉暂忘了方才的话题。“萧先生,”他问道,“可是肩上有些不适?”
              出乎意料地,就好像文乌说起的是什么羞人的事情似的,萧仲宣竟像少年人一般露出窘态,忙把手放下来,掩饰地说:“没有、没有。”
              文乌心里纳闷,但不便追问。于是重拾方才的话题:“萧先生,那个胡成,会不会变卦?”
              “不会。”萧仲宣很有把握地说,“我知道他这个人。”
              胡成是仓平郡府的衙头,萧仲宣跟他处过一段时日,知道他为人十分仗义,是个可以相托的。于是五天前一到仓平,便叫吟秋悄悄地去找了他来。原委一说,胡成有些为难。
              “萧老爷,”胡成依旧按照对幕友的称呼,“徐大人是个好官,对我们底下人也好,能帮到他的我一定帮到。不过你老得体谅我,现下我们仓平的郡守大人……”
              徐若山涉案,现在的仓平郡守是一个叫马喻的属理。
              “怎么,他不好说话?”
              话是文乌插进来问的,胡成不认得他,不过打量他的气派,知道身份不低,所以恭恭敬敬地回答:“倒不难相处,只是……”
              底下的话碍口,他在思忖怎么措词,萧仲宣小声地替他解释了:“马喻跟鲁树安沾亲。”
              鲁树安是刑部正卿,亦是枢密廷内阁六枢相之一。六枢相向来是皇族近支亲贵居首,眼下是朱王颐缅,另外南府、东府各占一席,再加上三辅相。帝懋四十一年之后东府名存实亡,鲁树安占的就是东府这个位置,在六人里吊尾,其实没有说话的份。但这个位置被视作补缺辅相,也就是说一旦辅相有缺,就由他补上,所以非同小可。
              


              67楼2011-09-30 10:3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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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          鲁树安能得到这个位置,是匡郢一手举荐,所以朝野私议将他们两人归于一路,文乌对朝政虽不熟,也有所闻,想了一阵,也就明白了:“反正查这样一件事,你自己的人手也该尽够,瞒着他就是。”
                胡成不响,萧仲宣知道他想的是什么,“你放心好了,这件事你不是替我办,也不是替徐大人办,是替大公子办。孰轻孰重,你自己想!”
                公子大,郡守小,这是明摆着的事情,胡成定心了。当即说好七天为限,有没有眉目都有回音。
                “他是个说话算话的人,不答应便罢,答应了一定办到。左右还剩下两天,再等一等吧!”
                不用两天,说这话的次日,胡成就来了。见面掉了句文:“幸不辱命。”
                “噢!”萧仲宣很高兴,“快说说。”
                “因要瞒着马大人,不敢多派人手,只能我领着几个兄弟,私下里查问。”主要是在街头巷尾、茶肆酒馆打听,芸香可有跟什么特别的人往来?她跟莫氏是那一片的名人,认得的人很多,一个一个问下来,费了不少时日。后来终于问出一件可疑的事情,说是芸香有阵常去一间叫“安隆”的茶楼,跟个男的见面。
                “那男的叫齐祥,原是齐家二门外的一个下人,最近似乎得意起来了,常出入花楼。”
                “嗯?”萧仲宣身子一探,活似看见了耗子的猫,“能不能设法问出来,他们都说了些什么?”
                “就是这件事又费了点手脚。”
                胡成说这话时不慌不忙,萧仲宣知道成了,安下心来听他细述。原本胡成的打算是,能从齐祥嘴里套出话来最好。不过既不能抓他来,平时与他也没有交情,贸然去找会生出闲话,而且他平常住在齐府里面,也不是天天能出来。后来与手下亲信悄悄商议,定了一计,那齐祥平日又赌又嫖,自然欠人不少钱,于是托人送信,假称有债主要告他,果然把他诓了出来。
                “那小子是软骨头,吓唬不了几句就都说了。照他的话,芸香的娘老子都在齐府为奴,每回见面,是要问问她爹娘的近况。”
                听得这话,萧仲宣长出一口气,与文乌相视而笑,都是欣慰的表情。
                “那,”萧仲宣又问:“芸香爹娘叫什么名字、现在还在不在齐府里,你有没有问明白?”
                “芸香她爹叫毛松,齐祥只说他们俩给差到姜府去了,别的,我看他是真说不上来了。”
                但这也足够了,可以确信他们这一趟要找的就是这对夫妻。“胡头,这事情还得跟你商量。”萧仲宣十分郑重其事,“我要把芸香的爹娘,从姜府弄出来。”
                “这……”胡成面有难色,“只怕不容易办。”
                “是不容易办,而且我实说好了,还险得很。可这是救人。”萧仲宣加重了语气,“毛松两口子现在是当了人质,芸香在帝都又翻口供,莫氏的杀人嫌疑洗刷不清,徐大人也给绕在了里面。还有,我敢说,倘使不救他们出来,这案子不管怎么了结,他们俩也保不住命。”
                胡成明白他的意思,毛松夫妇都是凡奴,弄死了他们也是白死。“我也知道,莫氏是冤枉的。”胡成想了半天,终于下定决心:“这是积大阴功的事情,萧老爷,我帮你!”
                于是,三个人摒人密议,商量下来第一个关键是要知道,毛松夫妇被关在姜府的哪里?这只能偷偷去找,不能明打听,否则一为姜府所察觉,就坏事了。像这样的情况,捕快办案也常有,一个好办法是利用惯窃潜入府宅。
                胡成身边,就刚好有这么个人,叫余子非,外号“梁上飞”,以前在鹿州很有一点名气,这几年改走正道,在仓平府做了捕快,是胡成的手下。然而找来一说,余子非连连摇头:“胡头,你的交待,我本不该多放一句屁。可是这里面实在有个为难的地方,姜府是在汾阳,不是我们仓平的地盘,我到人家地盘上去‘做事’,犯忌讳的。我现在虽说‘修成正果’了,可江湖规矩不能不守,你老见谅!”
                胡成再三晓以利弊,余子非就是不肯点头,萧仲宣催问,胡成无奈,只好如实相告。
                “或者我另外找人。”他这样说,但显然耽误时日,更怕的是走漏风声。
                萧仲宣沉吟不已的当儿,文乌悠然开口:“要不找他来,我试试,也许能说动他。”
                


                68楼2011-09-30 10:3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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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            “也好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余子非三十多岁年纪,生得短小干瘦,仿佛比常人缩了一圈。但往屋里站定,眼珠骨碌碌一转,显得目光极锐。
                  文乌当中坐着,闲闲地剥着指甲,见他进来,连头也不抬就问:“你知道我是谁么?”
                  余子非听胡成说过了:“是文公子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“嗯。”文乌点点头,“我要你办件事,这个赏你!”说着,从腰间解下一串玉饰抛了过去。
                  余子非抄手抓住,见顶头是一颗拇指大的翡翠珠子,绿如深潭,没有半点瑕疵。他是窃贼出身,识得好歹,脸色微微发红,连呼吸也急促了。
                  但,挣扎良久,还是咬牙递了回去:“文公子,小人受不起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文乌倒很佩服他的骨气,想一想,把玉珠收了回来。
                  “东西你不要,那就赏你别的好了。你自己说,想要什么?”
                  “跟你老说实话,什么小人也不敢要。小人现在吃的这口饭,还要多仗江湖兄弟们给面子,倘若犯了忌讳,小人往后也不用在鹿州待下去了。文公子,你老大量,放过小人吧!”
                  文乌哈哈大笑:“我还以为你是为了什么,就这点事情?你还真不会打算!我问你,这趟你到底是要为谁做事,你知道不知道?”
                  余子非有些不解,眨眨眼睛:“不是你老么?”
                  “是。”文乌说,“可也不全是,我也是办差来的。我是替大公子办事,大公子呢,如今掌朝在位,是替王爷做事。所以这件事你也是替王爷办。王爷的面子,难道比不上你那点江湖规矩?”
                  余子非让他的话压住了,一时绕不过弯来,没想到哪里不对劲,只是张口结舌地答不上话来。
                  文乌却又使出他赌酒驰马的纨绔做派,走过来,笑嘻嘻地一拍他的背:“这件事呢,说实话是不好办,不过你们胡头也说了,要不办,办就只有你能做得好。你看看,你就不为别的,也得为你们胡头这句话,给个面子吧?”
                  足尺加二的高帽一扣,余子非更晕了,紧跟着又听文乌说道:“你是个有志气的,金银财宝看不上,好!那我替你安排一段前程如何?看你也是有些功夫的人,我跟南府将军蒋桂远很熟,我荐你到他帐下,说不定过上十年八年,你自己也混个将军回来,那就起居八座,还用得着担心什么没有立足之地?”
                  “文公子!”余子非被搓弄得不知东南西北,咽了口唾沫回答道:“不用说了,原是我不知道好歹,你老这么栽培我,那我还有什么话好说?
                  文乌一拍掌,很作势地道声:“好!”然后向萧仲宣微微颔首,意思底下归你了。
                  他这一顿连抚带敲地收服余子非,已足令萧仲宣刮目相看。当下也不多说,自与胡成、余子非商量如何救人。
                  “姜府大得很!方圆十几里,跟个小镇差不了多少,从前我进去过一回……”余子非说到这里,陡然住口,脸上飞红。
                  萧仲宣装作没有看出来,顾自沉吟,“那,你说在里面找出人,要多少时日?”
                  “说不好,得看运气。要是运气不好,十天也未必找得出来。不过,眼下倒正好有个机会——”说到这里,略为一顿,等从眼色中得到了萧仲宣的鼓励,方续下去:“听说后天是姜家老爷子过寿,大宴三天,估计到时候守备不严,倒是混进去的好时候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“嗯、嗯。”萧仲宣徐徐点头,“那好,你就先查明毛松夫妇被关在哪里?记着,莫要打草惊蛇,回来我们再商量如何救人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“是,小人有数了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于是说定五天为限,胡成和余子非自去安排,这边萧仲宣方露出赞叹的笑容:“文公子,佩服、佩服!”
                  “言重,”文乌说,“也就是在市井里混过,晓得这些人的脾性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萧仲宣一笑,又说:“过几日到姜府救人,还要仰仗文公子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“我?”文乌用手指点点自己,一副哑然的神情。
                  萧仲宣失笑了:“自然不是说要公子亲自去救人,只是,单凭余子非,恐怕难以将那两人带出来,这是其一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“其二呢?”
                  “其二是,人一救出来,鹿州就成是非之地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“我明白你的意思了。”文乌站起来,在屋里慢慢踱着步,他此刻的神态很像邯翊,萧仲宣不觉心中一动,就见他徘徊一圈,倏地站住脚:“鹿州的兵当然不能用,其余距此地最近的,应当是申州水营吧?”
                  


                  69楼2011-09-30 10:3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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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              “是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  “那就问他们要人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  然而满盘的计划都乱了,因为出乎意料,第三天上余子非就回来了,而且带回了芸香的爹娘。
                    他确是下了一番功夫,先是找了从前的同行,也有进过姜府的,几下里一凑,把地形大致弄明白了。接下来进姜府,却是意想不到的顺利。那天是姜家老太爷寿诞正日,姜府灯火通明,搭了好几处戏台,余子非心中有数,关毛家夫妇的地发,必在偏僻的地方,于是专拣清静的地方走,转了大半个时辰,突然听见有人抱怨,说是前头那么热闹,还得给两个送吃的来。
                    “没法子啊,那两位现是要紧人物,老爷吩咐了好几遍,不能出差错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  “哼!”另一个冷笑,“两个凡奴,倒跟老爷夫人一样了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  余子非喜出望外,知道有戏了。跟了过去,是一长条矮屋,两人进了西边一间,不多时就出来,关上门走了。余子非见四下没人,便现身过去,门上挂个大铁锁,自然难不倒他,两三下弄开,进去一问,果然是芸香的爹娘。
                    “当时机缘凑巧,都看戏去了,周围连个看守都没有。小人心想这样好的机会,再也赶不上第二遭了,何必再费二回事?所以替他们偷了两身下人衣裳,顺顺当当就把他们带了出来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  余子非自觉事情办得很漂亮,得意洋洋,以为必有几句让他很“过瘾”的话可听,哪知萧仲宣与文乌对视一眼,都默不作声。他这才觉出不对劲,惶惶然地问:“文公子、萧老爷,可是我哪里做坏了?”
                    “喔!”萧仲宣惊醒过来,“不是、不是,你做得好极了。”一番温言抚慰,将他打发了。
                    只是底下该怎么办?两人心中所虑是一样的。文乌踌躇地看着萧仲宣:“他们会胆大若斯?”
                    “不可不防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  “那好!”文乌霍然起身,“我这就去。萧先生是在此地等,还是同去?”
                    “同去必得坐车,倘若快马,半天便可追上,我想此刻已有人在路上封堵,万难幸免。一动不如一静,我们在此地等!”
                    文乌略一迟疑,缓缓地点了点头。以他的性情,此刻的神色是极少见到的凝重:“从此地到申州水营,快马来回,需得一昼夜……”
                    底下的话没有说下去,但意思很明白,希望在这一昼夜里,不会出任何意外!
                    邯翊的心很静了。初由瑶英口中得知消息,几乎一夜无眠,只觉得心从未那样地乱过。大公子、大公子,仿佛有人在耳畔不停地念这三个字,无比地诱惑,却又有如嘲讽般刺心。
                    然而,到第二天早起,毕竟清醒了。
                    还不到为这个烦心的时候!眼下还什么都没有发生,姜妃腹中未必就是一位皇子,若是公主,那此刻无异自寻烦恼。退一步说,即便真是如此,亦不能自己乱了章法。
                    于是,当事情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,照常临朝理事的大公子,显得格外冷静。
                    但宫中却不平静。这日天色将晚,将辅相呈上的谕旨草拟过目一遍,盖印下发,每日的政务到此算是告一段落。出了直庐,但见残阳斜照,殿阁肃穆,三两昏鸦,盘旋于半空,不觉微微有些恍惚。
                    站了片刻,轻轻舒口气,敛起心神。抬步往西,预备由西璟门出宫回府。六福在他身边跟着,时不时抬眼看看他,欲语不语地。如此三四回,邯翊终于觉察到了。
                    “你有事?”
                    “是。”六福把腰弯一弯,眼风朝四下里扫了一遍,然后轻轻扯动邯翊的衣袖。邯翊会意,随着他到旁边僻静的地方。
                    “姜妃娘娘出事了!”六福压低声音,这样说。
                    邯翊眼波倏地一闪,沉声问:“怎么回事?”
                    “里头传出来的消息,就是方才的事情。王爷在流云阁听曲,大公主、二公子都在,唱到一半,端上来一盘新贡的青果。姜妃娘娘有身子,吃酸,自己伸手去拿,结果那果子里,竟然藏着一条小青蛇!姜妃娘娘冷不丁一吓,人往后仰,结果连人带椅子载倒在地上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  “那她现在呢?”
                    “不知道,听说太医还在里面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  似乎有哪里不得劲!邯翊站着想了一会,霍地转身就走。六福忙招呼余人跟上,一面问:“公子是要去见王爷还是看姜妃娘娘?”
                    邯翊呆着脸道:“去容华宫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  


                    70楼2011-09-30 10:3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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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                出了容华宫,邯翊又往乾安殿来。走到半道,遇上了乾安殿的一个内侍。
                      “大公子,巧得很,王爷正找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邯翊微微颔首,没有问为什么事,因为他想得到。然而那内侍却踏前一步,小声地告知:“大公子小心,不知道出了什么事,王爷脸色很不好,几位辅相大人也都在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听到最后一句,邯翊怔了,知道不是为了姜妃,此刻是自己掌朝,若非事体极大,则绝不会直接奏告白帝。站住脚想了一想,点点头,将手往后一伸,六福会意,摸出五两的一个银锭塞到他手里,邯翊随手递给那内侍:“你留着买双鞋穿!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内侍通风的目的达到,笑容满面地跪一跪,然后赶在前面,远远地引路。
                      一进到东安堂,便觉静得异样,自三辅相以降,连同宫女内侍,个个面无表情,一副大气都不敢喘的模样。白帝脸上倒很平静,手里拿着一份折子,只见目光慢慢移动,邯翊到了阶前给他行礼,头也不抬地问:“你到哪里去了?找了你这半天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“儿臣去容华宫了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听到这回答,白帝似乎略觉意外地抬头看了一眼,然后从手底抽了一份奏折出来,递给他:“你看看吧,文乌调申州水营一千人马,抄了嵇远清的家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一句话,不啻头顶炸起的惊雷,邯翊几乎要呼出声,在喉间转了一圈,勉强咽下了。接过奏折来细看,是申州水营都统卢正康的奏报,只说三月廿四那天,文乌到申州水营要调一千人,说是有重要人物要护送,因有大公子手函命文乌下鹿州查案,严嘱地方协办,便照拨不误,其余语焉不详,且话里很有自辩的意味。
                      邯翊仔细看了两遍,始终不得要领。知道白帝手中的一份,或为嵇远清的辩折,或为文乌的奏告,才是关键。便将卢正康的一份放回案头,自站在一旁等候。
                      白帝似乎已经看了好几遍,只是翻来覆去地比对着前后几处,时不时停下来沉吟片刻。邯翊不知端底,心里疑虑重重,文乌虽然纨绔,却不是完全不知轻重的人,何况还有萧仲宣在,这是何等大事?若非有极大的变故,不会有此惊人之举。正想着,冷不丁听见白帝问:“这个萧仲宣是什么人?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邯翊忙答:“他是儿臣新近延请的幕僚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白帝便又不语,依旧看着手上的奏折。翻了一阵,他将折子合上,然后,出乎意料地,眼望着邯翊笑了笑:“文乌的胆子可真不小,我朝八百年里还没出过这样的事情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邯翊实在摸不透他的话究竟是褒是贬,只好一面答:“是”,一面接过白帝递来的奏折。
                      果然是文乌呈奏,写得很长,邯翊飞快地看了一遍,总算大致知道了事情的始末。原来当日文乌往申州水营调人,半路遭了伏击,仗着马快好容易脱身,几乎是九死一生,此时才明白事情比预料的更难办,他们竟像是要杀人灭口!想起萧仲宣与毛家夫妇仍在仓平,不敢耽搁,借了水营一千人马,立刻回程,饶是如此,赶到时人也已经落入对方手里。文乌这边人多,且训练有素,争斗中自然占上风,只是萧仲宣受了重伤。因对方口称是鹿州督抚所遣,文乌一不做二不休,星夜赶往汾阳郡,抄了嵇远清的家。
                      “一张口就借一千人,倒真是文乌的做派。”白帝依然微微含笑地,看着邯翊说话。
                      邯翊刚理出头绪来,一时不知如何作答。正在思忖,陆敏毓已然抗声道:“卢正康简直是胡闹!哪有要一千就借一千的道理?我看他难辞其疚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诸人都是这样想,只有邯翊不以为然,知道自己的一纸手函措词极重,倒也难怪卢正康不敢违命。但他此刻不便开口,因为要留说话的余地,为了保住文乌。
                      底下就议到这件事。
                      “从文乌所奏,不是没有情有可原之处。”匡郢婉转陈述,“当时的情势迫人,一触即发,似是你死我活的地步,出此下策,也在情理之中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邯翊应声接道:“父王,现在只有文乌一面之辞,到底情形如何,还不清楚,似乎不宜下结论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白帝不置可否,眼光慢慢地移了一转,看着石长德问:“你的意思呢?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石长德沉声说:“臣以为,无论情形如何,此例不可轻开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邯翊心中一沉,石长德的话不比匡郢的暗箭,首揆位尊,且话从正道,极有份量,有这一句话,将来文乌恐怕难逃严谴,必得设法挽回。
                      


                      72楼2011-09-30 10:3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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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                  “父王……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才开口,白帝抬手止住他:“邯翊的话也有理,此刻还不知道到底情形如何。我看——”沉吟片刻,用作了决定的语气说:“这样吧,陆敏毓,你跑一趟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事已至此,派钦差驰驿查审是必然的事,石长德没有意见,匡郢亦想不出可以反驳的理由,陆敏毓自然更不便推辞,只是他身为辅相,有诸多要务,不可一日或缺,一旦出京,就要找人来署理。为这个人选,又商量几句,最后还是定了鲁树安。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等辅相退出,父子独处,白帝问的第一句却是:“瑶英那里没事吧?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邯翊还想着鹿州的事情,怔了一会才答:“她没事。”顿了顿,又小心地说:“姜姨娘的事情,我看她真是不知情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“我知道。”白帝缓缓地点着头:“已经有人认了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是谁?他没有说。然而脸上三分悲哀、七分无奈的神情,邯翊明白了。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“宇清宫的人要全换。”白帝用手揉着额头,显得很疲倦,“对外头说是宇清宫地气太寒,让他换到修华宫去住。好在姜妃也平安无事,这件事就倒此为止吧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这样的处置,邯翊也无话可说,只是有一件事情,他觉得应该提一提。正待开口,黎顺在门外轻轻叫一声:“王爷。”邯翊走过去看,原来是奉茶,于是接过来,亲手递与白帝,借这延挨的工夫,他想好了要说的话。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“小翀年纪还小,”他徐徐说道,“是淘气,不是真有什么坏心,教训他几句也就是了。宇清宫的人,别的换了不要紧,王进换不得,小翀离了他连饭也吃不好。打一顿,还让他进来伺候吧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“也罢。”白帝重重地叹了口气,“就照你说的吧。我这一双儿女啊……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底下一句本来是“都不肯给我省心”,然而说到这里,突然顿住。白帝发觉自己失言了!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但,已经无法挽回,只好装作是陡然想起别的事情的模样,沉吟着说:“你那个‘萧先生’,倒似乎很有点胆色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邯翊思忖了一会,不记得文乌的折子里什么地方提到萧仲宣,能看出这一点来,所以迟疑着没有回答。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白帝笑笑:“萧仲宣我是不知道,但文乌我清楚,小聪明他是绰绰有余,这么大的事情,他没有这个决断。倘使我料得不错,这大约是那个姓萧的主意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原来如此。邯翊依言回想,果然极有这样的可能在。“父王,”他借机进言,“儿臣以为文乌他……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白帝打断他的话:“眼下还谈不到如何处置文乌。方才我虽然拦了石长德的话,为的是将来有寰转的余地,但那真正是老成谋国之言,你明白么?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邯翊听出白帝隐隐有回护文乌的意思,顿时松了口气,躬身道:“儿臣明白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“嗯。”白帝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会,似乎欲言又止,最后他这样说:“反正事情已经闹出来了,总得要有个妥善的收场,你好好地去想一想怎么办吧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这不消他特意叮咛,邯翊也在反复考量这件事情。想来想去,有一件事情,委实决断不下,只有同石长德商议。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“父王身子已经大安了,朝中又出这样的事,是不是该奏请父王复政?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“喔……”石长德的神情,似乎有些许意外,考虑良久,他说:“王爷恐怕不会答应。不过在大公子,当也有此一举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邯翊领会他的意思,于是过得两天,上折奏请。白帝当天就驳了下来,言称自己身体乏累,仍需调养,语气坚决,真有“倦勤”的模样。当然这原本就没有一奏就准的,邯翊再请,白帝再驳,到第三回,白帝终于说话了。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“翊儿,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?难道你弄乱了这一摊子,就打算甩手不管了?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语气很重,邯翊承受不住,伏地叩头:“父王,儿臣绝没有这个意思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“我知道你没有这个意思。”白帝放缓了口气,“可是看在别人眼里,就是这个意思。所以这个担子,你得自己挑下去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“但,”邯翊仰脸望着父王,“兹事体大,儿臣才具有限,实在惶恐得很!倘若因此激起非常变故,那怎么得了?还请父王今日给儿臣指一条正路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“你起来。”白帝微微笑着:“也不必把这件事情看得这样严重,虽然是开朝未有的离奇事,也不过惊人而已。你放心,我心中有数,只要弹压得法,就不会再闹大。总而言之还是那句话,只要你懂得识大体,就绝不会出大的错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

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73楼2011-09-30 10:3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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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那么在这件事情上,大体又指的是什么?邯翊却不能再追问下去,问了也是白问,白帝必定会以失望的眼色看着他,然后说:“翊儿,这该你自己去想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回到府中,反复思量,不是全然没有头绪,但也没有十足的把握。正在踌躇着,不知该找谁商量的当儿,一眼望了出去,顿觉心中一喜。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是兰王来了!大约是又去了街头厮混,穿着一身葛布衣裳,手里却提着一只极精致的竹编鸟笼,里面关了只小鸟儿,跟麻雀差不多个头,然而毛色金黄,最奇的是颈上一圈翠绿,如同套了只玉环。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邯翊迎了出去,躬身一礼,然后看着鸟儿笑:“这就是小叔公的宝贝玉环莺?”说着,隔了笼子伸手逗它玩儿。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兰王见状,赶紧提醒:“小心!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然而迟了,那鸟儿蓦地扑过来,朝着他的手指就是狠狠一啄。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邯翊忙不迭地缩手,见指头上已经渗出了血珠。“嗬!”他把手指在嘴里吮了几下,笑着嘀咕,“看不出来,这小东西,倒凶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兰王“嘿嘿”笑了几声,很宝贝地举起笼子,自己用手指轻轻逗弄,说也奇怪,那莺儿温驯无比,转转脑袋,张张翅膀,一点不闹。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“这鸟儿长得漂亮,叫得好听,就是脾气也大。得驯,驯服了它,就怎么都好,驯不服它,是宁死也不让人碰一下的。”说着,自己走到堂上坐了,娓娓不断地讲起驯莺儿的来龙去脉。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邯翊却渐渐神思不属,想起的,仍是鹿州一案。没想到文乌一去掀起这样大的事情来,原本好容易理清的头绪,此刻又乱了。考虑得入神,兰王说些什么,渐渐充耳不闻。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忽听他提高了声音叫:“邯翊!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方才惊醒过来,报以歉然的笑:“小叔公,说了什么?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兰王很留神地看他:“你有心事?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邯翊本想否认,然而话到嘴边,又改了主意。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“是,朝中出了桩大事,小叔公只怕还不知道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兰王一笑:“文乌的事情,对吧?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“正是!小叔公你……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兰王摆手:“别提这档事,我不爱理。听说前天你老子给你一盆‘千层雪’?带我瞧瞧去!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“怪不得,小叔公今天起兴来我这里了。”邯翊一面笑,一面起身。两人一前一后,进到后园,兰王一向不喜欢人跟,只有六福一个人远远地站在廊下。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眼望着那一大株正当烂漫的牡丹,兰王的神情凝重了:“邯翊,有时候我觉得你只有比你老子还要聪明的,可为何总是学不乖呢?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邯翊怔了怔:“我不明白小叔公的意思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“在鹿州归在鹿州,那是你父王首肯过的,眼下是回了帝都,你问我这些事情,就是犯了你老子的大忌,知道么?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邯翊神情一动,但没有搭腔。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“别的人我或许不知道,”兰王淡淡地说,“你老子的能耐我清楚。别说你此刻跟我说这些话,就是你府里掉一根针,也瞒不过他的耳朵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邯翊不是第一次从兰王嘴里听到这样的话,他甚至敢当面这样刺讽,而白帝往往也无可奈何。但邯翊不便接口,就在他迟疑的时候,兰王的神情却又变过了,重又变得疏赖了。“其实我也不怕他知道,”他笑着,“既然你问我了,我就支你两招吧。不就是抄了嵇远清府那档事情么?你就当是奉了你老子的命,抄他家就光明正大地抄,该怎么办怎么办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邯翊吓了一跳:“这能行么?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“这要是不行,他就不会派陆敏毓去鹿州,而是命申州何桂远缉拿文乌了,这里面的分别你好好体会体会吧。反正我扔给你一句话,你老子大约看嵇远清也不怎么顺眼,正愁动不了他,文乌这一来是正中他下怀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邯翊默然,心里在想,谁说这位小叔公从不问政事?此刻看来,他竟像是熟捻得很。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兰王又道:“至于文乌保得住保不住,那就真得看你了。我看你老子是不怎么喜欢他,不过有你在,也未必拿他怎么样,就看你自己会不会来事了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“小叔公,”邯翊眼波蓦地一闪:“你是不是还有话?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“是有。”兰王慢条斯理地说:“文乌不是快回来了么?你问他就知道了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五月初八,事发一个半月之后,文乌回到了帝都。去的时候,不过是一闲散世家子弟,回来却是朝野瞩目。他是有案在身的人,到帝都先投理法司,一路行来,遇上的人比平时多十几倍也不止,因为有一干身在局外的小吏,都涌来看这位掀起一场大案的文公子。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

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74楼2011-09-30 10:3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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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与底下群情惶惶、议论纷纷的局面正相反,大公子和留京的两位辅相在人前,都相当地冲淡。唯一的举措,是命申州督抚何桂远暂时兼属鹿州。这任命含义暧昧,倘或嵇远清获罪被抄,自然当有新的人选接替,命何桂远兼理,则像权宜之计,于是有人觉得文乌此举纯属莽撞,嵇远清回鹿州是早晚的事情。但也有人认为,嵇远清被抄是出于白帝授意,持这种观点的人,理由更简单,闹出这样的大事,迄今并无半句谴责之语,若非白帝默许,又怎么可能?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邯翊也听到过类似的议论,但他一笑置之,并不理会。从这月余当中,他已经悟到了窍门,越是这样的时刻,冷静越是重要,至少,心中不能冷静,表面也要做出冷静的模样。这样的极大好处,是让别人摸不透自己到底在想什么,便不会轻举妄动。果然,起初几道力主严办文乌的奏折被尽数留中之后,朝中静了下来。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自然,亦有许多心存不满的人,但再要力争,得先考虑一下上头这种静默的态度到底是什么意思?未必真能考虑清楚,但重重疑虑,也足以使得一个个变得默不作声。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寰转的余地便这样自然而然地出来了!邯翊到此时才体会到,白帝那句“不必把这件事情看得这样严重”,果然不差,只因为看得轻起来,事情竟也真的不再那么棘手,领悟到这种处事的办法,心中的得意和欣悦,比能够把事情办下来,还要多上几分。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所以,等到文乌回帝都,邯翊也就不急着见他,而是等了大半天,估计他在理法司已经登案,才叫六福去找他来。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六福去而复回,答说:“文公子去了静园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那更好,两趟省作一趟。邯翊倒是相当惦记萧仲宣,知道他在鹿州受了重伤,不过性命无碍,方松了口气。然而等真的见到了他,那股惊骇,无以言表。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“萧先生,你这是……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萧仲宣安坐椅上,神态平和,然而右边半截衣袖空空荡荡,一望可知被人齐肘削去。邯翊先震惊后痛心,以至于不能毕其言。萧仲宣自己倒很看得开,笑而答道:“本来该丢一颗头,如今只少半条胳膊,算起来只赚不赔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“那天真是悬极了!”文乌在一边插话,“我赶到的时候,嵇远清手下那个校尉,刀都已经悬在萧先生脖子上,我当时一个念头,完了完了,来不及了……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邯翊脱口而出:“射箭啊!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文乌手一摊:“我手上没有弓箭,有也来不及了。结果真是天佑萧先生,那校尉是个软脚蟹,大约是看了我们这么多人,心也慌了,一刀砍歪了,这才逃出萧先生的一条命来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邯翊微微舒一口气:“这可真是……”真是什么呢?万幸?毕竟还是丢了一条胳膊,实在也说不上是“幸”,邯翊从小没有安慰人的经验,寻思了半天,也没找出一句妥当的话来。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“你看看这个吧。”文乌打断他的思绪,“约你到这里,就是要你自己拿主意,这包东西怎么办?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邯翊浑然不解其意,把他所指的一个纸包打开,里面是一扎信札,略翻了一翻,迟疑着又放下了。“莫非这里面有什么关碍之语?”他看着萧仲宣问。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“大公子看一封就明白了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邯翊随手取了最上面的一封,抽出信笺,相当旧了,一望可知已在十年之前。信没有署名,但字迹很熟悉,邯翊认得,那是匡郢的手书。展开细读,看不到两行,邯翊的脸色就变了。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“……若所谋事果,帝自可为摄政。如其不谐,亦须据鹿、端及东土半壁,复东府之旧,则其如我何?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未曾看完,邯翊就像是急于抛开手里一块火炭似的,将信匆匆折好放回。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文乌大笑:“可好,我总算把烫手山芋扔给你了……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正说到这里,文乌的小厮来敲门:“公子,老夫人还等着呢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老夫人是文乌的祖母,天帝六公主。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“我得回去了。”临走不忘冲邯翊瞬一瞬眼睛:“别忘记我出京之前,你答应过我什么来得!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邯翊愣了一愣,等想起来他指的是什么事,文乌已经走得没影。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“文公子胸中丘壑,非同寻常。”萧仲宣望着文乌离去的方向,静静地说,“大公子能得他相助,实为幸事。不过,我为公子计谋,不得不提醒一句,文公子其人,只怕是个猫爪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

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75楼2011-09-30 10:3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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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说着,伸出左手,做了个抓挠的动作。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邯翊明白他的意思,是说要防着被反抓一下。“萧先生,”他一面思虑着萧仲宣的话,一面缓缓问道:“为何出此惊人之举,要文乌去抄嵇远清的家?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萧仲宣一怔,随即笑了:“这是文公子自己的决断,我当时昏迷不醒,怎可能给他出谋划策?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这回邯翊是真的愣了。令他惊骇的,不是文乌做了这样的举动,而是白帝错看了文乌!瞬间,一丝寒意从心底掠过,邯翊的脸色阴沉下来。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萧仲宣不知他在想什么,手指着那包信札说:“这里面还有一些信,如果拿出去,大公子碍眼的一个人,估计就保不住了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邯翊定一定神,已经想到他指的是谁。不过,“萧先生,”他问:“你好像并不赞成拿掉他?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“是!”萧仲宣应声颔首:“大公子,此刻萧某可以开诚布公了。当初我曾对大公子提起,王爷将鹿州一案交与大公子和匡相,还有一层用意,你可还记得?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“是了,你一直未曾说起过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“这案子表面上看王爷是略有一点小题大做,但王爷的用意原本就在于历练和考量大公子,这一层当初我还只有五分把握,此刻却是十分了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邯翊不作声,静静地看着他。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萧仲宣一字一字地说道:“王爷,是决意要立大公子为储!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邯翊“噗哧”一声笑了:“萧先生,这话三个月前或许还是实情,但此刻么,只怕你还不知道,姜妃已经有孕在身了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萧仲宣声色不动:“那又怎样?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邯翊让他问得怔了,自己只是白帝养子,此刻只因玄翀失明,倘若白帝又有亲子,当然再无道理立自己为储。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“不然。”萧仲宣笃定地,“萧某无所顾忌,在此地说几句不敬的话。王爷起意立储,就是因为他身子不好,不得不为将来打算,否则他仍在盛年,何患无子?大可以再多等几年。姜妃此刻就是诞子,只怕王爷不测之时,也尚在冲龄,不足以当大任。何况还有最要紧的,姜门势大,倘若真的公子年幼,只怕外戚之祸难免,王爷不会不虑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邯翊疑惑着,觉得他并非没有道理,却又难以置信。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萧仲宣又说:“所以鹿州一案,大公子定要妥善处理。尤其王爷反反复复叮咛,定要识得大体,那是什么意思?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邯翊想想,一笑:“所以我动不得匡郢?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萧仲宣也笑笑:“大公子聪明绝顶,原不用我多说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邯翊脸色一黯,沉默了半晌,方轻轻叹息着说:“道理是这么个道理,只是我总觉得这件事……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总觉得这件事办下来很窝囊,似乎哪里不得劲?可是却又说不上来。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倒是萧仲宣,替他说了:“办得缩手缩脚,很不痛快?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邯翊不响,算是默认了。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“原是!不过大公子毕竟出了一招奇兵,虽然是无心插柳,然而此刻想起来,文公子此举不失为釜底抽薪的绝佳办法,若非他一时冲动,那就真是天纵奇才了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邯翊面无表情地呆了一会,然后笑了:“‘釜底抽薪’这四个字好,扮倒了嵇远清,鹿州一案就顺手得多。反正——”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那一包信,“嵇远清留着这些,就是其心可诛了!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“就是这话喽!”萧仲宣轻喟着,像是长途跋涉,终于安然到达,疲倦中带着欣慰,“等把这件事情了结,我也该到处去走走看看,轻松一番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末一句话入耳,邯翊吃了一惊:“怎么?萧先生打算离开帝都了?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“正是。”萧仲宣微笑道:“等徐世兄案子脱身,我就打算走。大公子当初说定的去留由我,不会不算数吧?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邯翊怔了很久,方勉强笑着说:“自然算数。不过我不明白……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“大公子真需要我这么个人在你身边么?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邯翊不解地看着他:“当然需要。先生何以自疑?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萧仲宣缓缓摇头:“我看大公子要我留下,只因为王爷身边也有过这么一个人!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邯翊动了动唇,欲语不语地,却终于没有争辩。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萧仲宣续道:“我这趟回鹿州,一路跟文公子闲谈,才知道王爷身边有位胡先生。不光如此,路上我还留意到一件事情,文公子想事情的时候,喜欢绕室徘徊,我想了一想,似乎大公子也有这个习惯,既然大公子和文公子是总角之交,是不是都学的王爷?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邯翊低头想了一会,笑了:“我自己都不曾留意,不过父王确有这样的习惯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“大公子。”萧仲宣正正地看着他:“为何你事事都要学王爷?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邯翊也正正地看他,好像在问,这有什么不对么?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“不是不对……”萧仲宣仿佛有不知从何说起之苦,停了一会,方接下去:“大公子,你……你毕竟不是王爷啊!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听得这话,邯翊好像心上被人狠狠戳了一下,身子陡然一震,他挺直腰,手压扶手僵了片刻,终于霍然起身,在屋里迅速走了几个来回,然后倏地止住脚步,回身看着萧仲宣:“萧先生,你接着说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“我想请问大公子,”萧仲宣很从容了,“为君者理天下,最要紧的是什么?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邯翊不假思索:“用人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“着啊!”萧仲宣击案一呼,声音也兴奋起来:“王爷英明天纵,思虑周详,方方面面的事他都能想得到,我看这几年大约越来越如此了,王爷帝王心术精到,旁人不过以供咨问,决断尽在他一人。大公子,你的聪明其实不次于王爷,但聪明的地方不一样,就好比——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他的眼光逡巡一圈,最后落到窗外一株枝繁叶茂的香樟上:“就好比这树上有条虫子,王爷眼光既深且远,他看到整棵树的枝枝桠桠,想的是,如何尽量不动枝桠,便除掉那条虫子。大公子的眼光却是极锐,不管这树上有多少枝桠,总能一眼就看见那条虫子。但此刻的大公子,处处要学王爷,也要去看那些枝枝桠桠,所以倒生生把简单的事情想难了。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邯翊似解似不解:“但那些枝桠也得顾及,不是么?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萧仲宣轻松地笑着:“那是自然。不过倘若事情有八面,王爷是一个人就能看全,大公子只能看到四面,但那又有何妨?大公子既然能一眼看出事情的关键,剩下的四面,索性省点力气,另交给四个人去看,如何?”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邯翊定定地看着萧仲宣,心念疾转如电。这样的话对邯翊来说不是全然的新鲜,但却是第一次有人跟他点得这样透彻。一霎那,他觉得眼前仿佛消失了一道谜障,一扇门缓缓打开,而门外的光不断地照进来、照进来……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终于,他轻轻地说出一句:“我明白了。”

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76楼2011-09-30 10:36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回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