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零零八年十一月十五日之三
    今天休息，在市里转了一圈，对重点书店巡查了一遍。虽未见可购之书，还是心满意足。也许要的不是结果，而是过程。从这一点看，逛书店好比看脱衣舞或嗑瓜子。记得有一首名为《买书》的诗：“走进书店/便似乎被人插入一个收架/我成了一本书/挑了一册/书就把我买下了”。太对了，就是这个感觉。当时将诗句记在笔记本上，作者为周友炳。不知周为何许人，但为一嗜书瘾君子，则无疑矣。
    有同感者，会因同协共振而共鸣，终发会心之一笑。李白《翰林读书言怀呈集贤诸学士》有句“片言苟会心，掩卷忽而笑。”真的是这样，只有在读书时，才会真正明白到什么是会心一笑。那是两颗心巧遇在某一时空时的真情流露。所以只有在多年之后，我才真正理解陶渊明《五柳先生传》中的那句：“每有会意，便欣然忘食。”《菜根谭》中有语：“会心不在远，得趣不在多。”当时读时也只觉得虚空的很，现在知道，会心之趣，只在眼前之书也。


二○○八年十一月十七日
    讲价是很有讲究的。跟旧书摊摊主讲书价亦如此。
    几个月前在旧书摊上看到一本老版《水利学》，小开本，硬盒装，书很旧，品相佳。一看那半拉喀叽的字，知道是日本书。好在书名是汉字，还认得。此书放在摊主的跟前。据我的经验，旧书摊主一般都把好书放在跟前，自己目力所及的范围之内，否则一不留神容易被雅贼顺手牵羊。我取过来，从盒中抽出，翻看版权页，岩波文库，昭和十几年印刷（具体记不准了）。再看内容，全是汉字偏旁部首，不认得。有图，印制精致。颠过来倒过去，相看了半天，毕竟不是文学书，拿回去只是充数。算了。
    某一天在网上搜索了一下，昭和元年为一九二六年。岩波文库从一九二七年开始陆续出版，到一九九七年已连续出版约五千种。在日本的地位，好比民国时的《万有文库》，日本著名作家井上靖说过：“岩波文库是我的父母。从那里我得到了优美的东西、严肃的东西、激动人心的东西，一切生活的根源”。心想，也许此书是当年日本人占领本地时从国内带来的。不用看了，无论如何应弄到手。
    第二次来到那个旧书摊儿，问摊主《水利学》，多少钱。他说，和旁边另一本日文书（不是《岩波文库》）一起来的，一枪手，给五十元吧。太贵了，我说，旁边那本我不要，就要一本，二十。你可以回家上网看看，这本书当年印得相当多，滥极了。不值钱。说完，起身就走。能给加点不？老弟。一分不加。故意到别的书摊转一圈，回来。装作看其它书。能卖吗？摇头。要不给你加点？还是摇头。算了，老弟，你给多少我也不卖了，自己留着。此时我手里正摸着这本书，于是只好放了回去，这一放就是放弃了。看来讨价还价时不能把对方弄激了。
    以后再没看到过这个摊主，更没看到过这本《水利学》。不过，没到手也罢，毕竟不是一本文学书，再说也看不懂。我还是这样安慰自己。


二○○八年十一月十七日之二
    一个朋友发短信来，说，老兄，我做人做了三十多年了，突然之间不知如何做人了。郁闷。有什么好书推荐来看。
    我回：老弟。你的问题和任何书无关。（这让我想起海子在卧轨时写的“我的死与任何人无关。”）我现在的办法是每天购书、读书，怡然自得。此法未必适合你。主要是集中精力做一件让你 “陶然共忘机”（李白）的事。想想吧。如果真的想看书，你告诉我你的喜好，我告诉你我的推荐。
    然后，朋友没再回信。


二○○八年十一月二十一日
    喜欢董桥，喜欢他独秀的文字。董桥是雕琢的，董桥是推敲的，但不是做作的。好比化妆的女人，不论淡妆还是浓抹，只要相宜就好，就让人觉得心旷心怡，甘之如饴。读他的作品，想寻章摘句是不可能的，看哪句都好，如果想摘，就得全文照抄。按照杜甫“清词丽句必为邻”（见杜甫《戏为六绝句》之五）的想法，应该和他挨得近些。想和喜欢的作家套近呼，只能是多读他的书。
    董桥的书我只有三本。三联版《乡愁的理念》（一九九一年一版九二年二印）和《这一代的事》（一九九二年一版九四年二印），列入《读书文丛》。虽然书印的小巧洁净，但现在看来还是感觉寒怆了些。尤其内文字迹浓淡不均，版芯内侧不留余地，颇有局促逼仄之感。再有一本作家版《今朝风日好》（二○○八年一版一印），精致得不输港版。无论装帧好与孬，好在文章实在是妙。从别人不当回事儿的题目开始就妙，一直如小猫一样妙妙妙到底。《这一代的事》中的《听那立体的乡愁》、《马克斯博士到海边度假》、《回去，是为了过去！》、《撒在沙发上的文化史》、《谈谈谈书的书》；《乡愁的理念》中的《让政治经济好好过个周末》、《中年是下午茶》、《上帝不听电话》、《谁都不要答应送谁一座玫瑰园》；《今朝风日好》中的《最后，迷的装帧》、《那时候我们爱读一点诗》、《纸月亮》、《情愿她是李清照》。好了好了，不用再列了。不用看全文，只需看这题目，就让人看到了幽默、俊雅和情怀。在《乡愁的理念》中附有一篇《你一定要看董桥》，其中有一节董桥对钱锺书散文的评价，与一般见解颇有不同，兹录于下。“（钱的散文）一是太刻意去卖弄，而且文字太‘油’了，也太‘顺’（Smooth）了；一是因为太‘油’的关系，他的见解很快就滑了出来，太快了，快得无声无息，不耐读。”名家之间的互评是颇有意思的，不妨再扯远点，看看钱锺书对鲁迅小说的评价。钱钟书说：“鲁迅的短篇小说写得非常好，但他只适宜写Short-winded（短气）的文章，不适宜写Long-winded（长气）的，像阿Q便显得太长了，应当加以修剪才好。”（见江苏文艺版《钱锺书传》精装本，孔庆茂著，一九九二年一版二印）。董评钱我不以为然，钱评鲁我深以为然。当然，这些都是一己私好引出的一孔之见。
    近期在网上看到牛津出版社的《小风景》，真的是“风景这边独好。”英译为“views in ink and colour”，亦觉得是不可言说的妙。可惜港版价昂，高处令吾辈不胜心寒。如果大陆来印，价格自然会降下来，但恐怕诱惑也会随之大打折扣吧。


二○○八年十一月二十四日
    昨晚没有串味读书，或者说没有吃“套餐”，而只就一本书饕餮起来，即三联《文化生产译丛》之一的《聚书的乐趣》（一九九二年一版二印）。
    作者爱德华.纽顿是英国藏书家。他开篇即说：“一个男人，或者一个女人，是世界上最有趣的东西。仅次于人的是一本书，它使人抓住秘密的核心。”作者不愧是一位很到家的藏书家，动辄在拍卖场拍来几百上千美元的书。这一点，真是望尘莫及、难以望其项背。加之，对作家所提的书和书作者有些陌生，因此觉得有些远，隔，难免让人失望。不过，他爱书的感觉古今中外还是一致的。比如他说，“一个人要买一本书，最好和最充足的理由是，他有了它会比没有它会快乐。”爱书人，哪个不是这样没有道理呢。还有作者曾经在一本书上抄下来的一首诗，妙极了。一般来说我不怎么喜欢翻译过来的诗，感觉那是隔了几夜的茶，什么味道说不清，但就不是茶的味道。不过还是想把这杯茶端出来，品一品，比一比。
《穷爱书人之歌》
1
虽然命运严峻反复无常
注定我做一个穷爱书人，
偶然我也有快乐的时候——
我买到了我爱读的书本。
它们是我亲爱的朋友们，
但不管我怎么羡慕、太息和悲鸣，
别人有的我决不在意，
我自读我爱买的书本。
2
我的钱囊并不太沉，
我对书本也不贪。
只要能买到就欢欣，
我买我爱读的书本。
我依然在草地上闲混，
上面是无云夏空。
在泰晤士河、泰恩河、端伊特河之滨，
我自读我爱买的书本。
3
有些书虽然印刷精美，
它们的内容已被蠹鱼吞咬。
有些人在装帧上空谈唠叨，
我买我爱读的书本。
有一天我的幻想会滋生，
我的毁灭已临近。
大家知道——谁耕耘谁得收成，
我自读我爱买的书本。
尾声
虽然我买书的速度常陷停顿，
我买我爱读的书本。
但财富从不催促我，
我自读我爱买的书本。
    妙吧，此诗出现在第六十页，此后的意趣大不如前。


二○○八年十一月二十五日（带风的风景）
    今天的某一时刻，不知怎么有了闲心，细看了一下眼前的风景。树叶已经所余无多，光光的，偶有三五片，依然挂在那摇曳，风过处，飘飘然而落。路上的行人见少，瑟缩着身子小跑着。过些时日，也许就会有雪了吧。我渴望那样的冬天的风景。
    不妨说说“风景”。风景，多美的词，有动有静。从来都认为，景色离不开风，没有风，那景色未免过于死寂。孔子也是喜欢风的，曾子说他的志向，暮春时，几个人，洗完澡，吹着风，唱歌回。孔子深表赞成（《论语.先进》），我想那是因为他喜欢野外带风的风景。翻开诗人们的句子，风言风语，景色宜人。诗人们描写风景的词汇真多，比如丽、好、温、融、晏、清、旷、寒。“怅然执君衣，今朝风景好。”（李瑞《送合中孚拜官归梦州》）。在风和日丽的天气里送别友人，也许心情会好些吧。“琴声销别恨，风景驻离欢。”（王勃《羁游饯别》）琴声暂时消减了离别之苦，风景使相聚时的欢娱停留下来。在诗人眼里，风景也别具人意，“风景知愁在，关山忆梦回。”（高适《陪窦侍御灵运南亭诗得雷字》）；实际不是风景愁，乃是人愁也。“枕上诗书闲处好，门前风景雨来佳。”（李清照《摊破浣溪纱》），有风有雨，其景怎不令人多思？“潜歌归去来，事外风景真。”（孟郊《长安羁旅行》）这样的风景，恐怕已经虚化了，已含“世风”之意了吧。
    都说“眼前无风景”，这样看怎么去看了。无论是景色还是世风，风景无处不在，只在于我们取什么样的眼光，是欣赏，还是挑剔。


二○○八年十一月二十六日（自作多情为诗人）
    昨晚读影印真迹版《郑板桥全集》（中州古籍一九九二年一版九八年三印》，其《思家》诗谓“我梦扬州，便想到扬州梦我。”我没去过扬州，但谁人不知扬州？扬州是唐诗中的一座梦幻之城。“天下三分明月夜，二分无赖是扬州。”（徐凝《忆扬州》），你看扬州有多贪婪，独得三分之二的月色；但扬州也是让人留连迷途的薄情之人。“十年一觉扬州梦，赢得青楼薄幸名”（杜牧《遣怀》）。一提扬州就想到烟花的三月，就想到吹萧的玉人。一想到这些就激动，一激动就扯得太远了。我原是想说，诗人好象都有这个毛病，自作多情，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单相思，总想当然地认为感情的车辆是对发的。辛弃疾同样“厚颜薄耻”，他说，“我见青山多妩媚，料青山见我亦如是”（《贺新郎》）。后面更跟了一句要命的话，“不恨古人吾不见，恨古人不见吾狂耳。”你说是也不是狂人？其实他们的这种作风，都是学李白，李白在《独坐敬亭山》一诗中说，“众鸟高飞尽，孤云独去闲。”好诗吧，再往后看，“相看两不厌，唯有敬亭山。”诗人的臭毛病，从唐治到清，也没个好转，真是没治了。
    这几天读的诗有点多，还是换换口味。天已不早，随便拿几本散文集，上床吧。能够与书同床共枕，拥书而卧而眠而梦，这才是读书人的风流韵事。


备注：《变形记》八四年的版本只是选译本，只选了此书的五分之三，人民文学出版社于2000年出版了该书的全译本，还原了这部名著的本来面目，也是该书目前最好的译本。

二○○八年十一月二十八日（浩然的快哉风）
    十年前的十一月，我的儿子降生了。本来我想为他起一个优雅、脱俗的名字，为此翻书寻典，搜肠刮肚，绞尽脑汁，酝酿了好长时间。谁曾想，却我母亲捷足先登了。老人家隔辈亲，以至背着我找了一个小学未毕业的大仙儿给孙子起名：浩然。说千万不能改，此名会祝其一路顺风，当官发财。我没有办法，只能为此名寻求意义，以便安慰自己。《孟子.公孙丑》：“我善养吾浩然之气”，“其为气也，至大至刚，以直养而无害，则塞于天地之间。”看来我养了一个浩然，还算是会养。去年在给孩子照生日照的时候，像馆让父母给孩子写一句寄予厚望的话。我对孩子的期望既不“厚”更不“奢”，只求其“身心健康”，当然这标准其实并不低。不过写些什么呢，忽想起苏轼《水调歌头.快哉亭作》中的句子：“一点浩然气，千里快哉风”，“快哉风”语出宋玉的《风赋》：“昔楚襄王从宋玉、景差于兰台之宫，有风飒然至者，王披襟当之，曰：‘快哉此风！’”只要胸蕴浩然之气，一切坦然、自然、泰然，便可享此“快哉风”，想亦为潇洒之人生也。


二○○八年十一月二十八日（莫名的伤感）
    今早去旧书市场，一无所获。可能因为时间紧，没有一一细看；再者能看上眼的书本来就不多。一个书摊摊主正在那抱怨：自从旧货市场搬到这里，给书摊的地方小了，书摆不下，也不是所有的卖书者都跟了过来。他边摆边说，我边看边听。现在好书也收不上来了，别说五六十年代的，就是八十年代的旧书也少得很。旁边一个看样子和摊主很熟的老顾客附和道，九十年代根本没出过几本好书。我虽并不赞成他们的看法，倒也并不反对，至少我得尊重人家说话的权力。挑了一会也没有找到合适的。黄宗江说过：到书铺去，我想要的是我找不到的，我找到的是我不想要的。诚哉斯言。真羡慕民国时期鲁迅等人有琉璃场可以沉迷，现代日本有神保町可朝圣。甚至现在某些大城市还有整条街卖旧书，爱书人可以出了这家进那家，逛完街左逛待右。只冷清了中小城市旧书业不发达的区域，可怜了生活在这些区域的爱书人。
    没掏到一本旧书，略有些失望；还有一些伤感，莫名地不知从哪里来。


二○○八年十一月三十日（书影巨集）
    冬日里的暖阳真好，中午在旧书市场虽未找到什么想要的书，但还是转了几圈，舒服得不忍离去。
    在新华书店里，驻足在一套《中国现代美术全集》面前。此套书为人民美术出版社和北京工艺美术出版社联合出版。早就呆在这，以前连看不都看一眼。一般来说这样的书只有专业人士或图书馆才会去买。今天实在没有什么可看的了，就挨本扫瞄了一下。竟然有《书籍装帧艺术》卷。取出，十六开很压手，将外套脱掉，一看，没办法，喜欢上了，并且喜不自胜。此卷主编为丘陵和张守义。前者不知何许人，后者是前不久去世的装帧高手，他的编选眼光自应不错。此为一喜；此书布面精装带护封，铜版纸，内容分论文、图版和图版说明三部分，图版为彩印书影，图版说明则为图版的灰图缩印到火柴盒大小，再加上书名、设计者及简介、页码、年代、开本及出版社。装帧颇大气，又为一喜；套书《前言》为启功撰文并手书，正文为繁体横排，再为一喜；书为一九九八年一版一印，单册定价三百五十元，其昂若斯，令人生叹。好在半价，虽也不能令人满意，但就算不错了，亦算一喜吧。有此四喜，焉能不买。狠狠心，去交款。回家后，摩索再三，反复翻看。此书以书籍出版年代为序，共收三百七十六位设计者的七百一十一帧作品，时间跨度从一九一一年至九八年。总体感觉物有所值，所收书籍多为文史类，丑恶面目间或露面，很多佳作失收为憾。在图版说明中《321鲁迅全集》处发现一处错误，年代：19，后面为空。可能是当时未能确准具体年份，准备核对后再补充上，谁想后期竟忘记。看书影，当为一九八一年版。此套书共出四十八册，尚有《插图》一册、《版画》二册、《书法》三册为吾所喜，俟日后攒钱分购。


二○○八年十二月一日
    昨晚看专业书，准备该死的考试。到十点多的时候，还是忍不住拿起枕边的一本《西京杂记全译》。此书是贵州人民出版社《中国历代名著全译丛书》之一种。一九九三年一版九五年二印，精装。译者在前言中颇费了一番口舌，论证作者的真伪问题。这对于读书取其趣味的我来说，没有意义，管他是谁，只要写得有趣，好玩，博雅，就行。鲁迅在《中国小说史略》中评其：“意绪秀异，文笔可观”，他的眼光大致应不差，阅之果然。如卷二第三十九条，写了史上最有名的私奔。写卓文君姿色如何姣好：“眉色如望远山，脸际常若芙蓉，肌肤柔滑如脂。”第一句译注中说是“黛山”典故的出处，疑误。查《辞源》无此典，只有“黛眉”一词，黛眉即美眉也；第二句令人想起白居易的“芙蓉如面柳如眉”；第三句让人想起《红楼梦》中对迎春的描写“腮凝新荔，鼻腻鹅脂”，真是吹弹可破的皮肤啊。此则后面说司马相如患有消渴病（糖尿病），“悦文君之色，遂以发痼疾。乃作《美人赋》，欲以自刺，而终不能改，卒以此疾至死”。看了哑然一笑，美文终不敌美人，相如好色胜好文，致使精尽而亡，丑妻进第方为寿者之策也。
    第四十则写身为皇后的赵飞燕，就是杜牧称为“掌中轻”的那位，荒淫无度，“以軿车载轻薄少年，为女子服，入后宫者日以十数，与之淫通，无时休息。有疲怠者，辄差代之，而卒无子。”此女放浪形骸，超出想象，想亦治疗空虚寂寞之法也。
    文章大多简短生动，涉笔成趣。读了不少则，不觉中夜已深，只好强迫自己抛书关灯睡觉。


二○○八年十二月二日（从书痴到书虫）
    有人在网上贴帖：“何谓书呆子？”。发言踊跃。我也回答：“书呆子，就是一看到书摊必定上去看，一看到书店肯定进去瞧，一看到好书一定什么都忘的那种所谓“人”，有时也被称为“虫”。
    感觉意犹未尽，还是翻翻书，查查看。易学金主编的《玩味词典》（贵州人民出版社，一九九五年一版一印）有定义，“书呆子，指一种很笨的人。就连站立不动的电线杆子也能撞着他们。”未搔到痒处，说得不过瘾。再翻《读书大辞典》（南京出版社，一九九三年一版九五年三印）没找到，但有同义词“书痴”：“形容酷爱读书以至到了如痴如醉的境地。”这是把痴情上升到了一定境界，算是高看一眼。然后就是引经据典。比如窦威最早被贬称为书痴；陆游自称“白头尚作书痴在”；蒲松龄认为“书痴则文必工”，等等。此书还收有“书癖”、“书淫”等词，所引典故无不“痴呆”。再查《辞源》，则林林总总，洋洋大观，与书有关之人与物尽收眼底，计有“书癖”、“书淫”、“书厨”、“书仓”、“书呆”、“书簏”“书虫”等。还有“书鱼”，说是一种蛀书的小虫，也就是人们说的书蠹、书虫吧。记得几天前在翻一本旧书时，看到书页间横陈一小虫的尸体，未忍惊动，合上书页，让它继续长眠于彼。韩愈《杂诗》云：“古史散左右，诗书置后前。岂非蠹书虫，生死文字间。”不知原作何意，我愿做正解。平凡如我辈，胸无大志，境界不高，攒得闲钱，偷得闲时，甘做一书虫，爬卧于书叶之中，生死于文字之间，有何不好？许地山《东归闲话》（残稿）：“同学们每叫我‘书虫’ ……书虫诚然是无用的东西，但读书读到死，是我所乐为。”这样的话，岂是人人都能理解的？不嗤之以鼻就算知音了。近日读三联《新书话》丛书之一的《神保町书虫——爱书狂的东京古书街朝圣之旅》，作者说：“虫，是神保町所陈列的二手书上头颇为常见的旧体字，我刻意不用‘虫’而用‘虫’字，也是因为这个字更符合古早味十足的神保町气质。”这样的苦心，知之者几何？亦不求其多也。


二○○八年十二月六日（为书的一日）
    早晨逛旧书摊，得一册《清宫词》，北京古籍一九八六年一版一印，繁体直排，平装，封面浅绿底色配以线勾祥云，简洁，品好。宫词为歌咏宫庭生活之诗。当年电视热播《大明宫词》，总觉为书名甚妥，为电视剧名不恰。此书收有清一代几乎所有宫词九种计六八八首，并附录涉及宫禁旧闻作品五种，是一本合集。又看到一套中华书局的《古文观止》，是一版不是一印，但品好，强于我上次买的那套，要价二十，忍住未买。
    上午到旧书店挑了贵州人民版《中国历代名著全译丛书》六种，加上已有，共得十九种。今日所购包括：
    《水经注全译》，郦道元被称为中世纪世界上最伟大的地理学家。其《水经注》文词清丽。
    《山海经全译》，袁珂译注。袁珂还著有《中国神州传说词典》，上海辞书出版社一九八五年一版一印，书中有不少怪兽图，看着好玩极了，长见识。当与此书对看。
    《楚辞全译》，此书将楚辞译得整齐而押韵，得失见仁见智。诗本不可译，不仅指外文诗，古文诗亦如此。还有一本人文版的《楚词选》，可对看。
    《越绝书全译》，此书以前不了解，想看一下勾践是如何卧薪尝胆的。
    《贞观政要全译》，此书为政者、为首者应该精读，可知管理之道，兴衰之理。
    《抱朴子内篇全译》，原作者葛洪是个一直想成仙的人，研究各种成仙的办法，包括房中术（《极言》“阴阳不交，伤也。”）、服金丹（《仙药篇》“服金者寿如金，服玉者寿如玉”）等。据说他死时八十一岁，其尸颜色如生，看来所用措施有效。抱朴子是其自号，让人想到书法家怀素。抱朴怀素，澡心浴德，此为修养身心之法也。
    下午在新华书店买了一本《孤绝花：绝版书评肆拾捌》，中国工人出版社，二○○七年一版一印，定价二十二元，属于书话类，作者杨典为自由撰稿人，所评之书都附书影，书从民国版到八十年代版本，从线装到精装平装。只可惜，他有的，我全没有。读了他的书，权当他有的，我也全有了吧。
    本周购书又破费约一百五百元。曾有朋友跟我说，网络时代，买那些纸书有什么用？明知没用，却还得买，这就是爱书人的宿命论。